憑感覺 做自己——專訪隨性旅人薯伯伯

薯伯伯是一名旅遊達人,其Facebook專頁有12萬人追蹤,因2007年起在西藏拉薩經營咖啡館漸漸被人熟知。(羅竣彥攝)

「不如去鴨寮街買電話卡!」圓框眼鏡下薯伯伯綻放著興奮至極的笑容。記者跟隨他輕快的步伐穿過鴨寮街的人流,「認著這間黃色招牌的,我在這裡光顧了很多次!」10月下旬,薯伯伯帶團到尼泊爾旅遊,訪問當日,他正為旅途作最後準備。檔主也認得他,格價一番後,他買下電話卡,離開前不忘熱情地跟檔主說再見。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手上那張小小的電話卡,象徵著他終於再度踏上新旅程。

46歲的薯伯伯是一名旅遊達人,其Facebook專頁有12萬人追蹤,因2007年起在西藏拉薩經營咖啡館漸漸被人熟知。2019年社會運動緊接疫情,打斷了薯伯伯周遊列國的行程,他將咖啡館轉手,回到香港。幾年留港的日子,他由旅遊達人化身網絡資訊安全專家,對他而言亦是一趟全新旅程。「做回自己,處理喜愛的事,從中能找到更多細節已經很滿足」。

記者|羅竣彥 編輯|劉妍 攝影|羅竣彥

薯伯伯原名尤弘剛,1996年創辦兒歌網站《Pazu兒歌網》,其後開始在網站分享遊記。他的第一次旅行是在大學時期,與同學到絲綢之路。2000年於香港浸會大學生物系畢業後,隨即展開歷時過百日的歐洲之旅。返港僅一個月,又用上987天走遍中國、尼泊爾、阿富汗等地。除了在網上分享遊記,亦曾出版書籍,紀錄他在北韓及西藏旅遊的所見所聞。

踏上旅程 憑感覺做決定

2006年,薯伯伯與友人決定由泰國踏單車到西藏拉薩。踏單車到西藏,是他早在2001年第一次到訪西藏後醞釀的念頭。「聽上去好像是很遙遠的事,但其實當時有很多人會選擇踏單車到東南亞國家,因為踏單車『平、靚、正』。」他認為踏單車很放鬆,一直向北到雲南,再向西邊走便到達目的地拉薩,一共用了90天,途中也不用故意跑行程,只需按照自己及友人的步伐。相比乘搭公共交通工具,踏單車令他更仔細觀察途經的每個地方,活出自己的一套旅行方式。

這是薯伯伯相隔五年再次到訪西藏,重訪舊地,他決意要留下來生活,並開設「風轉咖啡館」。被問及當時為何選擇留在西藏,薯伯伯撓一撓頭,憶述曾有記者問過同一條問題,那時他回答是因為喜歡西藏的天氣、歷史。「那位記者好像很滿意這個答案,答過幾次後,我也好像很滿意這個答案。但事後再三思考,發覺次序不對,『留下來』是『因』,但正因為留下來,才能推論到我喜歡西藏的天氣、歷史。」回望十數年前的決定——留在西藏、更甚開辦咖啡館,不過是當刻感覺驅使而已。

薯伯伯在拉薩經營的風轉咖啡館,吸引不少遊藏港人到訪,亦有遊客專程找他聊天,連姪女選科也要諮詢他的意見。由於他曾兼職維修電腦或編寫網站,熟悉科技讓他在西藏當地頗受歡迎,咖啡館更變成「電腦維修中心」,經常有人拿著電腦、手機找他幫忙維修。「例如微信剛推出時,經常有上年紀的當地人找我幫他們安裝。」

薯伯伯在西藏拉薩經營的風轉咖啡館,大門及外牆是以藍天白雲,及山脈圖案裝飾。(受訪者提供)
薯伯伯曾在西藏旅居12年,期間遊歷西藏多地,圖中是他在西藏阿里的古格王朝。(受訪者提供)
旅居西藏12年,薯伯伯足跡遍布西藏各地,更曾在珠穆朗瑪峰騎車。(受訪者提供)
在西藏12年,薯伯伯在不同季節、時間,用不同角度拍攝布達拉宮。(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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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出遊 從「踩點」到渴望深度經歷

旅行是薯伯伯生命裡重要部分,他以前曾用地圖紀錄到訪過的地方,「最開心就是在莫斯科轉機,只是暫時停留六小時等待轉乘航班,整片俄羅斯版圖就能轉顏色,代表我去過那裡。」但他後來認為,即使在地圖上標記了曾踏足過那片土地,自己對俄羅斯依舊是沒有任何認識。這種旅行的模式對他來說並不吸引,與其要與別人競爭曾踏足過多少國家,他更傾向留在同一個地方,認識當地的人、發掘當地的細節。

談及最難忘的旅遊經歷,薯伯伯小時候有到教會崇拜的習慣,2017年在以色列旅遊,能踏足以往在《聖經》閱讀過的地方令他感覺最為特別。他憶述當時到訪迦拿村——《聖經》中耶穌在婚宴上把水變成酒的地方,一方面能親歷其境來到耶穌行神蹟的地點,另一方面又看到幾所教堂同時聲稱耶穌當時是在自己的教堂把水變成酒,旁邊正巧有賣紅酒的店舖,場景十分有趣。

回到香港 踏上另類新旅程

2019年8月,香港反修例運動熾熱升溫之時,薯伯伯反覆思考後,將經營12年的咖啡館,以一元轉讓給一位跟隨自己工作快將十年的員工。他希望有更多時間留在香港,見證城市變化。「12」是佛教中代表圓滿的數字,對篤信佛教的薯伯伯而言,咖啡館經營12年後轉讓給員工,可謂旅居西藏的生活劃上圓滿句號,「當時剛剛買了部咖啡機、買了新的喇叭等,但是沒有半點可惜。」

回到香港,薯伯伯並沒有停止旅途。他參加本地旅行團,在每日都會經過的大廈、街道穿梭,聆聽它們的歷史,對一切仍感到十分神奇:

「這些每日都會經過的地方,(導賞員)可以分享這麼多故事,會因為他們曾花很多時間做資料搜集,而印象更深刻。」

對他而言,疫情幾年不能外遊,給他鑽研其他事情的空間,向他人分享識見的心亦沒有因此冷卻,反而拉近了他與大眾的距離。薯伯伯回港後不時在社交平台評論時事、撰寫文章,又鑽研資訊安全、人工智能科技的知識,舉辦講座和工作坊,向公眾講解。

薯伯伯在2009年出版《風轉西藏——我在拉薩賣咖啡》,紀錄他在西藏的生活點滴,他認為在撰寫及閱讀有關西藏的書籍,能發掘到兩地類似的地方,便會「覺得(香港人)並不是那麼孤單」。(羅竣彥攝)

抽絲剝繭 探索新可能

薯伯伯從小十分喜歡鑽研新事物,小時候買了計算機及收音機後,會仔細閱讀整份說明書,研究每個功能;又會因為好奇小提琴的構造而把小提琴拆開,研究如何拼湊每條弦線。直到現在,他還會為了找出iPhone密碼的長短如何影響保護程度,而閱讀蘋果公司的白皮書。這些舉動,單純源於他感興趣。「有些東西可以很表層地應用,但我喜歡很仔細地看,希望知道背後的理論基礎是甚麼。」

訪問期間薯伯伯拿出他的iPhone 15 Pro,向記者展示他用手機的「動作按鈕」設置的捷徑。每當展示一個新功能,他總會放慢動作,自信地倒數,當倒數結束,手機便會打開相應的介面。雖然利用「動作按鈕」並設置捷徑有時只能省卻一兩個步驟,但薯伯伯已經很滿足。

「我喜歡這種滿足感,因為能發掘到一些未知的東西,尤其是一些現有的功能中探索出新的玩法。」

分享識見 樂在其中

他習慣把這些生活小技巧、捷徑寫成文章與大眾分享。在疫情初期,本港防疫物資短缺,他參照世界衛生組織的建議,寫了一篇《自己香港自己救—全民抗疫之自製搓手液》的文章,教導市民以低成本自行調配出消毒搓手液。該文章在網上廣泛流傳,甚至成為了2020年《立場新聞》博客群瀏覽量最高的文章之一

薯伯伯亦是早期的Signal用戶,2021年WhatsApp宣布與其母公司分享用戶數據時,他曾撰文呼籲市民轉用Signal以保障個人資料。回想這些文章造成的迴響,薯伯伯不認為全部都跟自己有關,「我都是希望可以透過自己的能力,去影響一部分人,哪怕只有很少都可以,因為他們都會繼續散播出去。」

他享受寫作的過程,從中他得到愉悅的感覺。「我打字時經常進入一種叫『Flow』的心態,即是所謂的『心流』。在書寫途中慢慢發覺手的速度寫不過腦海的思維,所有的東西都在流出來,時間過得很快,同時聚精會神於書寫之上,好像不停用手拼搏腦海思考的速度。」

除了寫文章,薯伯伯現時會在大學、不同機構及獨立書店舉辦有關人工智能工具、資訊安全的工作坊,這是他自學的成果。薯伯伯舉辦的工作坊注重實踐,他會叫聽眾拿出電話,一同設置較長的密碼、SIM卡鎖、安裝密碼管理器等,務求讓學員在離開前能夠做好部分措施,保障個人資訊安全。

記者曾出席薯伯伯在書店舉辦的資訊安全工作坊,薯伯伯總會耐心地替聽眾逐一解決問題,約兩小時的工作坊,投影機甚至多次因靜止太久而出現藍色的待機畫面。

「學習的最後一個步驟就是要向別人表達,如果學完只是在自己腦內運作,好像沒有太大意思,又不能夠影響別人。」

薯伯伯回港後,在Brew Note咖啡店的文化沙龍分享。(受訪者提供)
回港後,薯伯伯(左)曾在Brew Note咖啡店舉辦的文化沙龍分享。(受訪者提供)

隨性旅人的堅持

多年來,薯伯伯自由自在,隨性而活。大學畢業後曾有同學質問他「為甚麼不正正經經找份工作」,薯伯伯則反駁,當時在西藏開咖啡館也是「正經」的工作,只是不符合同學的想法。他理解同學有此疑問,但認為「這個態度本來就是錯的,別人不一定只能跟隨所謂的『規範』行事。」

疫後復常,薯伯伯繼續周遊列國,但目前沒有長居其他地方的打算,亦不打算移民。留在香港的這幾年,讓他對香港改觀。他以前一直覺得香港人很冷漠,就算鄰居也不會互相知道大家的名字。但現在的香港人變得更熱情、更樂意幫助他人。「遇上困難的時候會一呼百應,你見到有些時候(香港人)會毫無顧慮地伸出援手,無論是人力或者金錢上都會這樣做。」

他尤其敬佩很多香港人「在沒有任何利益、沒有任何親屬關係的情況之下,仍在做一些大家覺得正確的事情」。他舉例,在法庭旁聽時,曾見過很多不認識被告的旁聽人士,堅持出席每一場審訊,「他們來旁聽,可能純粹出於渴望見證社會變遷,或是出於一種堅持」。

訪問當日,薯伯伯到荔枝角收押所探望在囚友人。被問到是否因為他們而選擇留在香港,他直言自己並非這麼偉大,但到法庭旁聽審訊、探監,對他而言是重要且有意義的事情。

「是一種堅持也好,一種見證也罷,留在香港本身就是一種意義。」

訪問當日,薯伯伯到荔枝角收押所探望在囚友人。(羅竣彥攝)
薯伯伯偶爾會探望在囚友人,他認為這是他留在香港的意義之一。訪問當日,他到荔枝角收押所探望友人。(羅竣彥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