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詞人黃綺琳以自身經歷作藍本創作的電影《填詞L》3月上映，其主題曲《填詞魂》更獲得2024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引起熱烈討論，戲中主角不斷遞交作品來求取填詞機會，歷盡辛酸追逐當填詞人的夢想 。填詞夢不僅限於電影內，現實世界亦同樣有懷著同一夢想的年輕人。 雖與戲中主角學習經歷、創作模式、面對的困境，甚至對填詞人這身分也有不同看法，但他們都將填詞作為自我表達的媒介，並且在不斷嘗試中尋求突破。
記者｜李穎晞 編輯｜盧家俊
大學四年級生Robbie從小接觸廣東歌，常聽卡通片主題曲、Twins的兒歌唱片。他第一次接觸填詞的契機，是中二的一份改詞功課，他將吳業坤的《陽光點的歌》加入校園生活的元素，例如將「這裡有共鳴」改為「篤機卻未停」。三年後，他抱着嘗試心態參加區內的兒歌改詞比賽，最終獲得亞軍。
Robbie自覺有填詞天份，便開始恆常地練習填詞，目前已寫出九首歌詞，題材包括戰爭、身分轉變、移民潮、疫情，又參加過五次填詞比賽。Robbie說，廣東話是自己的母語，填詞時比起用英文或普通話更親切，用字亦更自如，加上成品面世後所得的成就感，令他著迷於填詞。入讀大學後，更自學由資深中文歌曲評論人黃志華所創的「0243」填詞方法 ，配以自己的音感創作。
現時就讀香港大學教育學士及社會科學學士的Robbie居於屯門，上學或往返位於粉嶺的實習學校動輒要花上三小時，這些空檔成為他創作的時間。他笑言：「我會坐到（巴士的）最後排，在那裏細聲地哼唱，其實都有點尷尬。」巴士沿路風光也是Robbie的靈感，他最喜愛的《有我別怕》（改自音樂劇《Dear Evans Hansen》中的《You Will Be Found》)裏的歌詞「在那黑暗角落 抱憾而失落」，就是在巴士上看到日出創作而成。
這首詞在2023年12月由他所寫，當時Robbie剛結束為期兩個半月的駐校實習。實習期間他需花大量時間整理新教材，也要獨自解決教學問題，加上大學老師會觀課評分，剎時難以適應並感到無助，「歌詞其中一句是『碰見沮喪痛苦』，當時我經常失眠，但凌晨五點便要起床上班，沒有充足睡眠也睡不着 。」一個月後，Robbie在堂上與同學再聚，雖然各自在不同學校實習，但從言談間得知大家面對類似問題，彼此互相鼓勵。面對龐大壓力之下，有幸找到知己一同捱過恐懼哀愁，因此他決定將感受記錄在歌曲之中，將種種經歷寫入《有我別怕》作為紀念，並用來參加校內的歌詞創作比賽。
理想與現實的落差 懷着夢想繼續前行
「冠軍作品即時被歌手林奕匡演繹，令我幻想如果有天能發布我的作品，會是怎樣呢？」Robbie曾參與2022年度新城電台舉辦的填詞比賽，雖然那次填詞比賽只獲季軍，但他開始盼望作品能有天獲商業發行。談到自己喜愛的商業發行作品，他提到填詞人周耀輝的《野木蘭》，歌詞描繪受到不公的人，宣洩和控訴無法改變的現實，例如歌詞：「其實我很想改變 但無辦法 幾多風光相信會有幾多報應 期望很公平 其實不公平 太可怕」。Robbie 欣賞周耀輝的作品意象取材好，歌詞直白卻不失詩意和韻味，每次的咀嚼都能啓發新的體會，例如他另外提到黃妍的歌曲《黃言》中的「發覺忘了好好一天 要好好記得好好讚我」，原本他並不太明白，後來慢慢細聽思考發現當中蘊含三個意思，這正是吸引他的地方。Robbie表示自己未來想朝周耀輝詩意與浪漫的填詞方式努力，能夠在隨性之中，表達自己的想法。
Robbie自知要成為「商業發行」填詞人還有一定距離，故大學時也有選修文學系課程，未來亦打算修讀創作和文學相關的碩士專業，不過他坦言會擔心本地是否還有發揮空間，「在香港懂得填詞的人大有人在，始終（樂壇）機會有限。」在多次參賽的同時，他也不斷反問，自己的作品能否如專業填詞人般，為聽眾帶來情感和共鳴，「現在的世界也不是我們所想的美好，但我對於填詞的熱愛是始終如一。」
教導方針截然不同的音樂學院和歌詞班
Luke是香港浸會大學環球螢幕演技藝術學士四年級生，雖然中學時已經從校內填詞比賽接觸過填詞，但升上大學以後才遇上深入填詞領域的契機，當時面對學業壓力，難以排解，無意中在網上聽到一些二創改詞音樂，覺得頗為有趣，開始在網上尋找節奏感強、創作難度較低的嘻哈拍子，填上饒舌歌詞，抒發感受。
為改善填詞能力，Luke報讀坊間音樂學院的填詞課程，後來又參加填詞人兼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教授周耀輝在浸大校內開設的歌詞班。他認為音樂學院着重技巧，創作題材多為愛情，比較單一，而周耀輝的歌詞班沒有教太多技巧，反而着重鼓勵同學創意。Luke舉例，周耀輝教授「歌詞概念」時，曾要求學生觀察車廂乘客，以乘客的外貌舉止想像其身世，構思一個可用於填詞的故事，例如看到一對情侶在聊天，可以想像他們是否計劃同居，「我構思了『傢俬店之約』，就是說即使現在沒有錢建立屬於自己的家，但也會在傢俬店幻想自己擁有一個完美的家（的景象）。」Luke十分欣賞周耀輝用心教他們如何選材，「用創意寫歌就像拍電影：開機、剪片、拍攝角度等技能上網就能學，但是你需要學習（如何）構思與鋪排故事。」
從不同人的經歷 領悟填詞與創作
歌詞班最後的考核，是同學需要舉辦一場分享成果的音樂會。音樂會主題為《對着坐的兩個人》，背景設定為任何年紀差距很大的關係。Luke被分配到相差20歲的忘年戀夫妻，填詞前他訪問了那對夫妻，「那次訪問了近兩小時，要翻看錄影來看他們的表情，捕捉細節。」Luke憶述，有位受訪者在訪問期間感動流淚，「沒想過他們會分享得如此深入，例如他們都曾得過重病 ，也有前一段婚姻的遺憾，我很開心他們願意分享這些（經歷）。」Luke後來以這對夫妻為原型寫出音樂會作品《錫安山上等你》，因Luke為基督徒，在基督教裏錫安山代表天堂，受訪者因經歷重病而看淡生死，便以登上錫安山作比喻，即使任何一方先走一步，也只是早一步登上山頂等待，而不需懼怕死亡，表達一種安靜、平和之感。他稱今次了解到他們的故事，確實擴闊了眼界，他坦言若非參加了歌詞班，日常生活或許不會接觸到這些人。
由於不希望音樂會作品有「爛尾」的感覺，Luke刻意在結尾花費更多時間，最終寫了八個版本。音樂會當日，Luke與受訪者在台下欣賞友人演唱自己的詞作《錫安山上等你》，其中歌詞「一生 半世 下歲 不知多遠 在這刻廝守下去」，訴說受訪者患難與共的忘年戀，音樂會後受訪者向他表示感動，感謝他寫了這首歌，令Luke感嘆填詞除了抒發情緒外，更可以留下記錄，感動他人。
保持對文字的執著繼續創作 不願受商業束縛
為期13周的歌詞班結束，Luke表示從中學會精簡，也能融會貫通到演戲專業上，例如他學會以不同角度分析所飾演的角色，又會思考每一句對白，「我會思考為甚麼要這樣寫呢？我開始分得清甚麼對白是多餘，刪走後就變成精簡的劇本。」
Luke希望繼續自由創作，在網絡上發布作品，他並不太想作品商業發行，也坦言填詞機遇不多，「太多人會找三大詞人 （即林夕、黃偉文與周耀輝），我又這麼入門就當興趣玩玩。我不是為創作令人滿意的歌詞，我只想填令我自己開心的歌詞。」他盼望能做到填詞人小克（蔣子軒）般對生活有深入理解且堅持對文字的執着。例如他最喜愛陳奕迅主唱的《是但求其愛》，Luke認為小克語帶雙關，歌名可解讀成「是但求其地愛」或「是，但求其（他的）愛」，令聽眾能自行詮釋歌曲的意味。
填詞門檻較低易「入屋」新晉填詞人的未來
踏足樂壇三十多年，曾寫過千首作品的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教授周耀輝2011年開始任教填詞班，至今有13個年頭。周耀輝認為，流行歌詞及音樂深受年輕人歡迎的原因在於流行文化貼近他們的生活，而填詞門檻比其他創作低，因而吸引年輕人嘗試，「很多人開始試寫歌詞和二次創作，但不會寫詩，因為寫詩給人感覺『高檔』，但寫歌詞是很入屋的一件事。聽了一首歌後，你覺得喜歡就可以嘗試去寫。」
相比以前，周指現在有更多途徑讓年輕人一嚐填詞的滋味，不少人會在網上發布詞作，業界近年又出現不同創作計劃，如「一個人一首歌」、「埋班作樂」等，由新晉音樂人和業內製作人攜手合作，讓年輕人的作品有更多曝光的機會。不過，周認為市場要求每一首歌都是主打歌，很難有空間讓新晉填詞人放任創作並摸索自己的風格與特色，「如果你有幸填完一首歌便爆紅，人們便會馬上找你寫相似歌曲，令你難以有空間建立信心和風格，這樣並不健康。」
周耀輝的填詞班只佔大學三個學分，名額30人，容許來自任何學科的同學參與。周指課程的用意並非要教會同學怎樣寫歌詞，因為他們能自行鑽研技巧，他更着意的是希望引導學生思考為了甚麼而寫歌詞。「我想說的是寫歌詞必須要有血有肉，我心目中的創作人是應該走進世界與社會之中觀察，然後寫你想寫的感悟，這樣的作品才會有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