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世界得永生 數碼遺產怎處置

大學線 數碼遺產
生命走到盡頭,我們離世後,誰可以解鎖我的手機、登入我的社交媒體,替我處理這些數碼遺產呢?(設計圖片)

數碼年代,人人都透過智能手機接觸世界。我們會開設不同的社交媒體帳號,記錄個人生活;亦會在電話相簿收藏不同回憶。然而當生命走到盡頭,我們離世後,誰可以解鎖我的手機、登入我的社交媒體,替我處理這些數碼遺產呢?

科技公司意識到網絡資料繼承的問題,蘋果公司在2021年的iOS系統更新中加入遺產聯繫人功能,允許遺產聯繫人在用家逝世後存取其iCloud 數據,包括照片、影片、備忘錄和日程等;Meta在收到用家的死亡證明後,會按其生前意願授權遺產聯繫人管理內容,或停用個人頁面。一旦撒手塵寰,家人、朋友可以存取我的數碼遺產,我們仍然在世時,又該如何部署?

記者|伍嘉敏 編輯|白曉穎 攝影|白曉穎

今年27歲的阿俊平日喜歡透過拍片、拍照記錄生活,更有營運YouTube和社交媒體帳號,至今在Instagram累積過萬追蹤者。在2020年確診第二期何傑金氏淋巴癌後,立刻着手安排身後事。

阿俊把所有照片都存放在外置硬碟,裏面甚至包含手機的相片備份,包括Instagram和Snapchat的動態照,至今累積約3 TB的內容,形容「我的人生都在hard disk(外置硬碟)裏」。阿俊和兩名弟弟有一個聊天群組,確診患癌後他列出一項清單,仔細告訴弟弟該如何打點他的身後事,如:外置硬碟放在哪裏、電話應交給哪名朋友處理、處理完資料可拿回電話,交由他們決定保留自用或賣掉。

交由朋友處理數碼遺產的原因,表面上是稱一直以來在兩名弟弟的眼中,自己更像一個長輩,但實際原因主要是不想家人過度揣測硬碟裏的內容,而他又無法在場解釋,使他們誤會。兩位被選定的朋友並非是最親近,純粹是衡量過後,最適合處理這件事的人。「可能有一班熟悉的人,這個口密一點、或這個了解我多一點,最後我就選了他們。」

阿俊將硬碟和手機的密碼交給朋友,告訴朋友希望他們協助保留或銷毀甚麼內容。他甚至交代好,如果最終無法打開外置硬碟,就直接暴力摧毀。阿俊從小家教嚴厲,父母甚少表露個人情緒,他也習慣向父母隱藏壞消息。若他不幸離世,他不希望留下任何有機會令家人產生負面情緒的東西,他舉例自己有一些到郊外荒廢的地方取景拍攝的照片,是父母不知道的,「我拍廢墟的照片,家人會不會以為我是做一些靈異的事情?其實不是,我只是拍一個很舊的景。」還有和女性朋友的合照,

「例如我跟女生靠近拍照,他們會不會看到就覺得是女朋友?或是糜爛的生活?我會寧願他們看不到,好過他們亂想。」

早有準備 望保留正面形象

由於阿俊就讀大學期間曾接拍廣告硬照,確診患癌當刻,他的社交媒體經已累積過五千追蹤者。與處理外置硬碟的做法不同,阿俊希望保留社交媒體的帳戶作安慰朋友之用。「Facebook也滿有歷史,有時他們搜尋,就很易看到;我覺得留下一個帳戶,對他們也是一個安慰。」雖然癌症已於2021年康復,但他曾跟朋友討論要統一典藏部分貼文,只留下漂亮的相片當遺照。他一直都有定期整理社交媒體貼文的習慣,笑言自己有一個小小的「偶像包袱」,一直以來的貼文都較「踩界」,在生時自己仍可解釋,但擔心離世後,大衆單憑社交媒體的照片,無法瞭解他的爲人,造成刻板印象,所以寧願清理部分資訊,留下一個他認為最正面的形象。

「我剩下的形象就只有那些(社交媒體上的貼文)。如果我可以早一點處理,就可以將一個我覺得較為理想的形象展示出來。」

訪問當天,記者向阿俊提及不同科技公司推出的遺產聯絡人服務 (Legacy contact),不過思考片刻後,他仍傾向將數碼遺產的存取權(例如密碼)直接交給朋友。他認為朋友需要額外處理行政工作較麻煩,如:他希望朋友幫忙處理賬號,但Facebook規定代理人需要提供賬號持有人的死亡證明,若非是家人,較難得到證明,很難操作;此外,紀念帳號代理人無法移除舊貼文,「我寧願實際地把這件事交代給某個人,他親自用我的帳戶好像會方便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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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俊知道有科技公司推出遺產聯絡人的功能,他表示會考慮以此處理數碼遺產,但仍然擔心申請過程出現問題,寧願直接交代朋友幫忙。(白曉穎 攝)

及早準備 免為家人添憂

現年27歲的Calvin一直有為死亡作準備的意識,小學四年級看電視播放老人家參觀壽衣和棺木店的節目,深受啟發。中學時自行上網登記器官捐贈,20歲登記成為「無言老師」——遺體捐贈者,後來更考慮數碼遺產的問題。

2019年,當時只有22歲的他患上鼻咽癌,他及早為死亡作的準備變得更有信服力。在Meta公司推出遺產聯絡人服務時,他是首批用戶,指定父親和女朋友成為遺產聯絡人,希望將自己的賬號改爲紀念賬號;後來即便他已經康復,在蘋果公司推出類似服務時,亦同樣登記服務。

Calvin認為回憶很珍貴,所以一直有備份照片的習慣,亦希望父母和伴侶在他死後能緬懷過往共聚的時光。但他暫時未有向父親和女朋友透露將兩人設為遺產聯絡人的事,他表示若父母和女友有需要就會找到,如果沒主動去找,就代表賬號和資料對他們而言沒用。他認為這功能只是一個渠道,讓家人取得他的數碼遺產。

「可能他們最後是不需要的,本身電話都有我的照片;我只是留個渠道給他們去做這件事(取得資訊),但他們做不做,是他們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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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vin早已指定父親和女朋友成為遺產聯絡人,希望保留一個渠道讓他們取得資訊。(白曉穎 攝)

Calvin從事電訊科技業,向來就有整理雲端資料的習慣。有別於阿俊,他本來就不會把不想讓家人或伴侶看到的資訊儲存在電腦內,而且屆時自己已不在人世,便無需理會他們怎麽解讀這些數碼遺產。Calvin亦希望保留社交媒體的賬號,讓掛念自己的朋友偶爾留言表達思念之情,不過Calvin坦言:「我設定遺產聯絡人都是留個渠道給親人存取資訊,但是他們做些甚麼,就不由我管理,也不由我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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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vin素來會仔細分類數碼資料,他從流行mp3的年代起便會按歌手分類歌曲,直至現在盛行串流音樂平台,他仍保留此習慣。(受訪者提供)

網絡資訊量龐大 難以完善準備

退休前從商的Ian(化名)今年61歲,他在職時已有記錄密碼的習慣,共儲存數十組密碼於電腦內,當中包括社交媒體、購物網站、訂閱平台和電郵等;至於較敏感的銀行密碼,則寫在紙上,放在家中平時放置重要文件且上鎖的位置。Ian近年才開始思考數碼遺產的安排,但由於他每半年換一次密碼,因此記錄在電腦和紙本上的密碼也要不斷更新,他形容「單是處理密碼已經很複雜」,所以尚未考慮要家人如何處理這些帳戶。

Ian表示身體尚算健康,現在的準備心態只是防患於未然,到身體機能轉差,他會進一步思考數碼遺產的安排。但Ian憶起兩位年紀相近的朋友近年先後離世,目前他們的社交媒體帳戶原封不動,不但沒有轉做紀念版,也沒有留下文字交代離世消息。Ian理解畢竟數碼遺產太多,要交代親友處理並不容易,所以人們普遍都不會在生前將數碼遺產放在首要處理的事項之中。但他有意委託身邊親友,在他離世後在社交媒體發布他生前寫好的文字,向社交媒體上的朋友交代消息。

十多年前早着先機 如今才是好時機

八十後的黎曉洋是一名律師,同時是「遺善最樂」 的共同創辦人。在大學時期,她看過一個案例:一名美軍服役時,常以電郵與父親溝通,父親在兒子逝世後,希望取回兒子電郵帳戶資料作紀念,但他卻沒有登入兒子帳戶的權限,最後要與科技公司對簿公堂。

雖然外國有很多的討論,但仍未有解決辦法,於是在2011年,她便與拍檔參與創業比賽,獲得數碼港資助創立專門處理數碼遺產的平台Perpetu。Perpetu連結不同社交媒體,用戶可以在平台上設定將不同的網絡資料,如相片、電郵等交給特定親友。用戶亦可設定「全數刪除資料 」功能,甚至預先在社交媒體留下遺言。用戶全程無需向Perpetu透露私人密碼,只需將一組驗證碼交給信任的親友。當親友攜同驗證碼向Perpetu通知用戶已離世,Perpetu會核實消息,並按用戶生前的意願執行。

黎曉洋認為當年推出Perpetu的時機尚未成熟,大眾對生死仍有忌諱。Perpetu於2013年停止運作,營運的兩年間累積過百名登記用戶,本地與外國客人的比例為1:10。13年後,她樂見近年對生死議題的討論度越來越高,現時她每星期舉辦有關遺囑的講座都座無虛席,黎笑言現在可能才是推出Perpetu的黃金時機,但暫時沒有打算重推平台。黎曉洋肯定目前社會上對處理數碼遺產的服務有需求,離世者留下相片和社交媒體的互動足跡等數碼遺產,能令身邊親友的情緒得到舒緩。她指數碼遺產從來沒有最好的處理方法,

「最好就是看你有多了解自己和身邊的人,你想他們怎樣去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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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曉洋(右)指多數人安排身後事都是因爲有重視的人或事,而多數數碼遺產僅是輔助呈現愛的方式,所以一般人大多不會重視數碼遺產。 (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