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七個月後,Thompson刑滿獲釋。中五入獄的他在獄中沒停止學習,回到校園已是中六生,理應可以應戰文憑試。但在囚期間的學習強差人意,令他有感趕不上進度,對應考文憑試失去信心 。
自2019年反修例事件,獄中青少年人數急增,在囚教育的需求因此提升。時至今日,在囚人士進修仍是困難重重:有中學生發現懲教署安排的老師無心教授;有家屬送參考書時困難重重,亦有自修生面對收押院所處理進修需求標準不一的情況。儘管如此,他們在牢獄的束縛中堅持進修,希望為在囚歲月賦予意義,不至虛度光陰。
記者|何正軒 編輯|鍾梓澄 攝影|鍾梓澄 何正軒
現時21歲以下的青年犯會被判入教導所、更生中心或勞教中心,並由懲教署安排老師教授部分DSE (香港中學文憑考試)科目。至於成年在囚人士,則可選擇報讀懲教署和大專院校合作開辦的遙距短期課程、學士學位課程、職業訓練課程,或選擇在獄中自修。不過,21歲或以上的成年在囚者不另設時間進修,只可利用工餘時間學習。
更生中心老師上課如「做show」 學生難有得著
2021年,中五學生Thompson(化名)被判入更生中心七個月,於更生中心服刑後再到中途宿舍完成餘下刑期。 在更生中心服刑時,每星期有五個上午都在該處課室上課,由懲教署安排老師教授中、英、數和通識(現改為公社科)四個DSE必修科目,首45分鐘會由一位老師任教中、英文科,另一老師則於下一節任教數學和通識科,每天上課共約一個半小時。
課堂上,Thompson認為老師無心教學,往往只會用五分鐘教授課本内容,然後便着學生背誦課文。 學生每次會獲發一疊練習,在餘下時間內完成全部練習便可下課。他又透露,中心有一位俗稱「阿一」的懲教署職員定期在課堂間巡視,監督上課情況和學生表現。通常「阿一」會在首節課巡視,當他點名抽問學生在課堂學到的內容,學生便要背出課文句子應付檢查。Thompson認為一個半小時的課堂本已不足以追上學校進度,加上學生上課只為協助老師應付上頭檢查,對學生學習助益甚少。
Thompson亦表示課程內容過淺,未達一般高中課程的難度。由於更生中心接收14至20歲的青少年,他的同學年齡橫跨七年(即約中三至大學三年級)。為免學生因程度不一而跟不上進度,課程內容和課堂練習都只有初中程度。早已完成初中課程的他約30分鐘便能完成練習 ,但亦意味Thompson沒有機會在堂上學習DSE範圍内的課程内容,不斷原地踏步的學習旅程令他對在囚期間進修感心灰意冷。
幸好在還柙初期,他就讀的中學主動聯絡他,把入獄前正使用的教科書寄進去,並與懲教署教務組協調,安排Thompson在還柙期間完成中五上學期校內試,學校社工亦定期探望。然而,在缺乏網上支援和師長教導下,牆外的支援作用有限。獄中課堂的程度太淺,又沒有他的選修科目的課程,他為了追上學校進度,需自學數學和企業、會計與財務概論等科目,坦言在牆内自修相當吃力 ,偶爾遇到不明白的内容便請教同輩和大學生囚友。
除早上的課堂外,在更生中心的日程表被安排得密密麻麻,平日下午他要學習理髮和參與恆常打掃,每天只剩下晚上睡前兩小時的空餘時間。日以繼夜的勞動工作早已耗盡Thompson的精力,令他難以集中精神學習:
「(更生中心)會替你安排一個routine(日程表),他們好像想要你每分每秒都在忙。」
不過Thompson也非徒勞。髮型屋裡洗頭、捲頭髮、電髮、漂染等工作,他都在這段時間通通學滿師。在髮型工場上課時,需定期為囚友洗髮和剪髮,學習成果得以應用,令他覺得比起在獄中讀書更有意義:「這些技巧出去後是可以學以致用的。」Thompson已在2022年應考文憑試,除了核心科,還考了體育科和會計與財務概論。
還柙入書難 「泊正」讀書難
侯穎欣就讀中文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學系,2022年2月開始還柙,同年6月被定罪,7月尾獲釋。她還柙時因不需工作,有更多時間進修。她當時曾考慮在獄中繼續修讀大學的主修科目,但生物醫學工程需進行大量研究,而且很難在牆內透過書籍找到畢業論文的所需資料。思量過後,她決定修讀她感興趣、由中文大學持續進修學院開辦為期三個月的商業法遙距課程。
從向獄中福利官申請報讀課程,到請女朋友代購參考書,整個過程歷時一個月。她形容入書過程一波三折。本來懲教規定,親友每月只可入六本書籍予在囚人士,若書本作學業進修用途則不在此限。然而,當時懲教署職員表示未收到她申請進修的表格,故不能把教科書算在可豁免課本内。
「她們(職員)說系統顯示沒有申請(讀書)就沒辦法。」
另外,參考書貼上寫有student version (學生版)的標籤,也因而差點被拒收:「書本不能貼上任何貼紙,但每本參考書都有這個貼紙。我女朋友提議把它撕掉,職員又說這樣會令書本破爛,破壞其完整性,同樣不能入。」一番交涉後,職員最終勉強放行,但懲教署的處處阻撓,令牆外的女友心力交瘁。
三個月的課業量,侯穎欣只用一個月便完成了。但她指,自己時常受艱深的法律詞彙所困,往往花很多時間查字典:「沒有科技的幫忙的確比較難,有電話就甚麼都查得到。」
「泊正」(指罪成入獄)後,侯穎欣被分派到「口罩期」工作(即製作口罩的隊伍),每天有六至七小時做重覆又不見盡頭的數口罩和包裝工序。「那時我回到倉,晚上六時多已經倒頭大睡,根本沒有精力讀書。」由判刑直至獲釋前的一個月,她已沒有時間和心力再進修。
至於學業以外的技能,她本來想報讀蛋糕班,但「口罩期」裡近30人中,只有兩人成功報讀。她原本也對寵物美容等課程有興趣,但這類課程需外聘導師及從外運進寵物,懲教署的保安措施亦因此格外嚴謹:
「他們怕導師透過這種渠道運毒品進來,會定期叫你(學員)檢驗大小二便。我會因為這個要求而不想報名。」
自修生獄中讀理科不易
入獄時26歲,科技大學電子工程系畢業,本為在職人士的Andy ,在2020年5月開始被關押,最後被判約20個月的刑期,服刑期間有19個月都是處於還柙階段, 不用工作。Andy自幼對物理有興趣,但中三選科時因為成績不夠好而未能如願選修。上大學後他曾修讀物理課程,卻因為沒有上過高中物理課而缺乏扎實根基。他在赤柱監獄還柙期間,看到囚友正在溫習DSE,才得知獄中可以自修DSE科目。他靈機一觸,想到可以把握在囚時間彌補中學時代的遺憾。
當Andy下定決心自修物理,他便馬上申請,讓親友送教科書和計算機進收押所。他在赤柱監獄期間尚能順利入書,當他轉到荔枝角收押所卻遭職員處處留難。「他(懲教)會告知你還柙時不能讀書,申請入課本時只能計算在每月六本的限額內。」他指,有囚友在申請入計算機時,職員諸多挑剔,例如要求他遞交附有姓名、科目名稱和身分證號碼的報考收據,證明他有使用計算機的需要。他表示荔枝角收押所主要看管還柙犯人,甚少收到進修請求:
「他們平日很少接觸這些(進修申請),遇上不熟悉的情況就會不想做,所以會不斷『耍』你。 」
Andy指出大部分赤柱監獄的在囚人士均已判刑,刑期一般較荔枝角收押所的長,因此教育組有較多處理進修申請的經驗,亦會主動關注他的進修需求。經教育組提醒,他發現由於獄中沒有實驗設備,無法滿足報考DSE物理科的要求。最後女友協助他取得大學時讀過物理科的證明,再轉交教育局,方獲局方批准報考。
Andy自修時,偶爾會遇上不明白的内容,他便會抄下完整題目,包括題目的圖表,透過信件向曾修讀物理的女友發問。獄中資訊流通不便,偶爾需等上一個月才能收到回信,當收到姍姍來遲的解答,他已對最初感到不解的部分失去印象。他在出獄個多月後赴考文憑試物理科,獲得5*的佳績。
宋恩榮:在囚環境雖不利學習 望學生以積極心態面對困境
曾任香港中文大學經濟系系主任的宋恩榮在2020年和其他院校教授成立「蛻變計劃」,協助因反修例案件被捕和入獄的青少年和家屬,計劃至今有約130名涉案青年參與。宋恩榮指出在囚的中學和大專生同時面對無法上網找資料、理科學生不能做實驗等困難,而中學生的上課環境和資源亦遠不如日校。
他說,不少學生希望在服刑後復學,但面對許多阻礙。中學雖不會主動開除學生,但部分學校會勸退學生,學生亦為免遭受異樣眼光,不會選擇原校升學。至於大專院校,一般會規定學生於某個年期內畢業,因此多數只有刑期較短的學生能復學,「蛻變計劃」則曾協助五名服刑半年至一年的學生成功復學,及三名刑期較長的學生延長畢業年期至超過規定年期。
懲教署回覆指,教師會評估青少年院所在囚人士的學術水平,視乎刑期,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協助學習。入獄前正修讀專上課程的在囚人士,可以選擇在院所內繼續學業,並聯絡所屬的大專院校安排合適的學習模式。署方會協助他們於院所內參與所修讀課程的考試及學習輔導探訪。
另外,懲教署提供「Learning On Demand」的電子學習平台供在囚人士使用,他們可透過平板電腦配合院所的內聯網,瀏覽系統內涵蓋不同範疇及不同程度的電子學習材料。但據宋恩榮所知,不是每所院所都有這項服務。懲教署表示會為有學習需要的在囚人士提供協助,在囚人士可因應需要向院所管方申請由親友交入的教科書籍。
職業訓練方面,懲教署與不同職業訓練課程培訓機構會因應個別場地和課程的導師比例,設定每一班課程的學員人數。若學員的報名情況踴躍,他們會與有關的培訓機構協商,處理報名申請。如在囚人士不滿獄中待遇,可循不同途徑提出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