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動態清零」背後:隔離轉運慘被折騰

中國「動態清零」背後:隔離轉運慘被折騰
轉運司機在駕駛時,需要全程穿著防護衣、配戴護目鏡和N95口罩。環境悶熱,有負責將確診者送往醫院的司機指,護目鏡容易起霧氣,或會阻擋司機的視線,影響駕駛安全。(受訪者提供)

「校方騙我們說,校長在樓下。但我們一下樓,就馬上被要求穿上防護服、上轉運車。」10月9日,因校內發現一例核酸檢測結果異常,上海財經大學在凌晨三點派員到學生宿舍,要求部份住校生連夜轉運,以專車點對點送往隔離場所。有學生拒絕深夜隔離轉運並直言:「今晚出運,明晚出殯。」

隔離轉運

  • 為達至動態清零,中國有關防疫單位會安排專車,將確診者或有確診風險人士,點對點送往隔離的場所,務求達至「應隔盡隔、應隔快隔」

學生不願踏上轉運車,事出有因。9月18日凌晨,一輛從貴州駛往荔波縣的隔離轉運車輛,在高速公路上側翻,造成27人死亡,20人受傷,引發人們對於中國「隔離轉運」政策的關注。模糊的隔離標準,混亂的轉運安排,漫長的巴士車程,悶熱的防護裝備,不能飲食,無法如廁,還有簡陋的住宿環境……在中國的清零政策之下,無數人被迫走上隔離轉運的荊棘之路。

記者|王梓萌 編輯|廖靖嵐

動態清零

  • 不追求零確診個案,但當出現本土疫情時,政府各部門需迅速行動,快速切斷傳播鏈,做到「發現一起、撲滅一起」

社會面清零

  • 所有新的確診病例或無症狀感染者均在隔離場所發現,社會面不會出現確診者

為實現「動態清零」和「社會面清零」,中國有關防疫單位會安排專車,將確診者或有確診風險人士,點對點送往當地的隔離場所,進行最少七日的醫學觀察,務求達至「應隔盡隔、應隔快隔」。但若當地的臨時場所爆滿,相關人士則需被「跨市轉運」——經歷漫長的車程,到其他城市隔離。

「我真的需要被隔離嗎?」就讀於上海財經大學的小楊(化名)一遍又一遍地展示自己的24小時內核酸陰性結果,試圖證明自己並無感染風險。但他仍然被送往上海崇明島上由板間房改裝而成的「臨時隔離點」進行一星期隔離,只因他在八日前曾與確診者在同一餐廳用餐。

根據國務院印發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九版)》,除確診者外,只有密切接觸者需要被轉運並集中隔離。但為實現「動態清零」和「社會面清零」,在地方政府實際操作中,極小感染風險的人士仍可能遭到轉運。

隔離規定不明 學生申訴無門

10月7日,上海財經大學發出公告指,因校內出現感染,部份校區實施七日封閉管理,師生不得外出。兩日後,部分仍持「綠碼」的學生於凌晨被迫轉運至集中隔離點。然而,隔離點的房間沒水電,也沒有衛浴設施,無法洗漱,引發大批學生的不滿。消息傳出後,有部份仍在隔離轉運車上的學生,拒絕下車以示抗議。

10日早上,小楊發現自己健康碼也轉紅了,翌日,校方要求他隔離轉運。

校方稱小楊曾與確診者在校內同一食堂用膳,故賦予紅碼。然而小楊認為,他到訪食堂的時間未必與確診者重疊,況且校方要求他轉運時,已和他到訪食堂的日子相隔七日,符合《防控方案》對密切接觸者恢復綠碼的要求。

無奈,12日清早,小楊發現健康碼仍為紅碼。他只可留在宿舍,不准外出,哪裡都去不了。他感嘆道:「不到隔離點真的沒有辦法消紅碼。」自當日起,校方陸續強制學生隔離轉運。小楊指,校方甚至強闖宿舍——撞開學生的房門,並以處分相逼,要求學生服從安排,小楊唯有服從。

小楊被轉運到崇明的隔離點,儘管隔離的條件有所改善,他始終對校方的轉運依據感到疑惑。事後,他通過上海市政務服務的網上平台「隨申辦」提出反饋和申訴,希望平台告知他被賦予紅碼及黃碼的原因。然而,小楊至今仍未收到任何回覆。

小楊的個案絕非孤例,有很多同學和他一樣被無故賦上紅碼。與此同時,小楊被學校的輔導員以微信告知:「不要在網上去發東西,不要亂說話。學校有辦法知道你們說了甚麽。」

「我們要怎樣才能拒絕坐上那班強制轉運的巴士呢?我發現,我們沒辦法拒絕,真的沒辦法。」

訪問結束後,小楊將與記者的微信聊天記錄全部刪除——以免被校方事後追究。

轉運安排混亂 12小時漫長等待

同為大學生的泡魯達(化名)在雲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讀書,原本計劃10月4日返回家鄉昆明,和家人度過國慶假期。豈料,西雙版納於10月4日下午發布通知,稱即日下午兩點起,民眾如非必要,不可離開當地,即變相封城。翌日,雲南省新增32宗本地確診個案,確診者多數位於西雙版納。

泡魯達幸運地趕在封城前,乘搭了下午1時30分從西雙版納開往昆明的火車。儘管泡魯達成功逃過封城,但幸運並沒有在她身上延續。

下午5時,火車抵達昆明南站。一踏出車門那刻,工作人員隨即喊道:「所有來自西雙版納的乘客一律要送往隔離。」車站外的一塊小空地,擠滿了被趕下車的幾百人,泡魯達亦是其中一員。

「我們積極配合、排隊做核酸、登記信息、耐心等待……但結果換來甚麼?是無盡的等待。」

晚上9時,泡魯達終於登上了轉運巴士。為免乘客在隔離巴士等待期間擅自下車,司機更把車門和車窗緊緊鎖上,車廂的空氣愈趨稀薄。後來乘客忍受不住悶熱的車廂,便開始敲打車窗,司機才緩緩把門打開。

在車上等待六小時後,他們仍停留在原地,但其他轉運巴士早已駛離昆明南站。泡魯達難掩氣憤:「我們這車比較聽從安排,反而受到最不公平的對待。」一個小時過後,接班的工作人員表示,他並無車上乘客的任何資料,等待良久,他們才再次登記。

最終,泡魯達在凌晨5時39分抵達集中隔離點。隔離點距離昆明南站僅20分鐘車程,她卻等待超過12小時。下車時,她更發現隔離點是以鋼板臨時搭建的板間房,還需自費隔離,一晚280元。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她只能無奈接受。三日的集中隔離後,泡魯達還需接受四日的居家隔離。她無奈嘆:「本趁著假期回家玩三天。這下好了,還倒虧了。」

被送到500公里外  穿紙尿褲代如廁

密切接觸者(密接)

  • 與確診者、疑似確診者在病發前兩日曾於密閉、不通風環境下,有近距離接觸兼未採取有效防護的人士

次密切接觸者(次密接)

  • 與密切接觸者有密切接觸的人士,也稱為「密切接觸者的密切接觸者」

時空伴隨者

  • 與確診者在同一個時間和空間內(800米×800米),共同停留超過10分鐘的人士

今年9月,因為父親和確診者接觸成為「密接」(密切接觸者),家住黑龍江省黑河市的大學生小夏(化名)和母親都變成「次密接」,需居家隔離七日,期間每兩天做三次核酸檢測。

父親早被隔離了,母女兩人的核酸檢測結果一直為陰性,但健康碼卻在居家第四日轉紅。原來是因為她們和檢測核酸的醫護人員有密切接觸,而該醫護人員曾和確診者在不同時間,乘搭過同一部電梯,屬「時空伴隨者」,所以她們成為了「時空伴隨者的密接」,被認為有確診風險,需要在第二天轉運至集中隔離點。

然而,工作人員未有告知小夏確實的轉運時間,她們只能無了期地等待通知。小夏憶述:「我等到晚上都失眠了。就像是你馬上就要被砍頭,但還要在底下等待鍘刀落下的感覺。」

等待兩日後,鍘刀落下。清晨7時,小夏的母親在睡夢中,突然被工作人員的來電吵醒,通知她們立即下樓轉運。儘管兩人早已收拾好行李,但她們始終感到束手無策。她們更因不會穿防護衣,而被工作人員反覆致電催促。小夏語帶無奈:「好像每個人一出生就應該會穿防護衣,可是我們真的沒有穿過,那就是我們第一次穿。」

家在黑河的小夏,因當地的隔離設施不足而被「跨市轉運」到需時六小時車程、500公里以外——齊齊哈爾市的臨時隔離設施。(圖片來源:Google地圖)

穿好防護裝備後,小夏和母親便下樓集合,準備乘搭從黑河開往500公里以外的齊齊哈爾的轉運巴士。最令小夏感到荒誕的,不是遙遠的車程,而是因為不能上廁所,工作人員竟在每個人上車前,都發了一塊成人紙尿片:「有個農民不知道那是紙尿片,就硬生生把尿片套在頭上。」

然而,這只是眾人轉運的開端。上午8時,轉運巴士緩緩開出。接下來,她們將穿著厚重的防護衣、戴著「起霧後甚麽也看不清」的護目鏡,和「把耳朵勒得發紅」的N95口罩,在這密閉的車廂,度過六小時,途中更不可吃喝。

下午2時,她們抵達了由廢棄養老院改建而成的臨時隔離場所——此時,小夏和母親兩餐未吃,水也未喝上一口。抵達隔離房間後,小夏發現房間沒水沒電,派發的盒飯也已經涼透。十月的黑龍江早已轉季,氣溫急降至零下幾度,隔離的場所卻沒有任何暖氣及熱水供應。她們只能用微信尋求工作人員協助。兩小時後,房間終於有水電;再過兩日,房間才有暖氣供應。

在小夏隔離期間,她得悉其鄰居——在同一大廈居住的獨居老人,疑似因為抑鬱,跳樓自殺。這對小夏帶來了很大的打擊與傷痛,亦讓她忍不住思考,清零政策到底是為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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