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Hip Hop自闢新路 堅持「Keep it real」

本土Hip Hop自闢新路 堅持「Keep it real」

鬧MIRROR是「太多賣樣扮做歌」、批Supper Moment為「搖滾叛徒」……這些大膽辛辣的歌詞,來自本土Hip Hop歌手Novel Friday的《REPLY》系列作品,最熱門的一首在YouTube獲得了超過17萬次播放。有人質疑他以指控來博取眼球,但狠批樂壇生態,正是他「Keep it real」態度的體現。

近年來,香港Hip Hop歌手逐漸高漲的熱度讓大型唱片公司邀請簽約,但不少歌手卻選擇加入獨立廠牌或以獨立歌手出道,甚至自行舉辦史無前例的Hip Hop頒獎禮。他們始終堅持真實和自主,不論對偶像或政府,從不粉飾太平。縱然困難重重,他們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尋覓出路、追求理想、傳遞真話。

記者|林漫晴 編輯|徐澤欣 攝影|徐澤欣

今年24歲的Novel Friday(下稱Friday)是備受關注的Hip Hop歌手,出道五年已有十多首在Youtube上超過十萬瀏覽量的歌曲,在音樂串流平台Spotify上每月更有超過二萬位聽眾;而去年發布的《REPLY》系列作品,以辛辣歌詞抨擊樂壇偶像也引發熱議。但他卻未曾簽約傳統唱片公司,而是在小型Hip Hop廠牌中由零開始。 2018年他在香港知專設計學院修讀插畫設計,加入了「說唱學會」,結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師兄,同年加入了由他們新創立的Hip Hop廠牌Ping Pong Clan Records (下稱P.P.C),正式出道。

小廠牌或大公司?資源和自主權的博弈

Novel Friday坐在於Greytone Records的錄音室
現在收入變得較為穩定,Friday能負擔自己搬出去住,還能養貓:「算是在音樂上成就到自己。」(徐澤欣攝)

相比華納、環球等大型唱片公司,獨立Hip Hop廠牌大多規模較小,由圈內人士創立,所以更了解歌手需求,且較少抽佣和設置限制;但也意味著更少經驗和資源,特別是像P.P.C這樣的新創廠牌,印CD、設計周邊,甚至是訂場地,都需要歌手親力親為。但Friday形容大家都不願被唱片公司壓榨或限制,所以便「夾手夾腳去做」。

當時,P.P.C的成員在葵芳合租一間工作室,每人要付大約一千元月租。他們以自負盈虧的形式,自己買器材,處理所有事務,純粹靠興趣推動,Friday笑言是「用友誼與愛去發電的關係」。

後來在2020年,Friday簽約了規模更大、更專業的廠牌Greytone Music(下稱 Greytone)。此後他無需承擔行政事宜,可以專注藝術創作。去年8月,他更於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舉辦第一場個人演唱會「在陽光底下」,吸引了六百多位觀眾。看著觀眾在現場排長龍等候進場,他頓覺自己真的做出了點成績。

雖然體會到廠牌資源豐富的益處,Friday對加入更大型的唱片公司仍然糾結。他透露有收到其他大公司邀約,但他將主流唱片公司形容為一張「黑卡」,信用額度極大,但「如果要碌卡,最終還是要找數」,在創作主題、曲風、甚至個人副業上,都可能受限。而Greytone給予他很大的自由度,不單允許他發佈較有爭議性的《REPLY》系列、在歌曲《小鹿亂撞》中挑戰混搭爵士曲風,還可以在無需抽佣下發展個人服裝品牌「Friday is a mood」 。 

但因為本土Hip Hop歌手少有簽約大公司,令他們不受主流重視、缺乏演出機會,也令歌手收入波動不定,難以將Hip Hop作為全職事業發展。今年8月6日在會展舉辦的首屆Hip Hop頒獎禮《What’s Good Music Awards》,主辦者便希望可以增加本土Hip Hop的曝光度,進而給優秀歌手更多發 展機會,甚至揚名國際。

Novel Friday於工作室裡進行混音
Friday在製作上的參與度極高,由MV拍攝剪輯到服裝造型、燈光,班底全是他自己結識的人。(徐澤欣攝)
Novel Friday於其《在陽光底下》演唱會中與台下觀眾互動
比起五年前初踏入Hip Hop圈,Friday認為創作自由開始受到規限,但這無阻他創作:「受限制的時候就需要有空間發聲。這個環境需要Hip Hop、需要這種生活方式、需要Keep it real。」(受訪者提供;攝於2021年8月《在陽光底下》演唱會)

首創Hip Hop頒獎禮 冀改善音樂產業環境

出道16年的廿四味,是香港具代表性的獨立Hip Hop組合。它的兩位成員阿Phat(陳偉雄/ 阿肥)和Brian(李凱賢),是此次頒獎禮的搞手。在樂壇打滾接近二十載,他們一直期待大型頒獎典禮開設Hip Hop類別的獎項,但期望仍然落空。於是兩人下定決心,與其一味等候,不如「自己搞」。結果大獲成功,當日灣仔會展全場座無虛席,共有六千多名現場觀眾,收費的網上轉播亦有兩萬多名觀眾,網上投票人次更高達四萬。

對於香港的Hip Hop而言,這個獎項或多或少承載一份期望和目標。阿Phat希望年輕人能看到,原來做Hip Hop也有機會上台演出、獲獎,因而更用心去創作音樂。

除此之外,他們亦希望將香港Hip Hop推向世界。阿Phat直言他們「看得更闊」,頒獎禮順利舉行後,亞洲許多地方都注意到香港Hip Hop,比如台灣饒舌歌手「Asiaboy禁藥王&Lizi栗子」和E1and便在9月受邀來港參加《要有音樂祭》Hip Hop音樂節的演出。阿Phat和Brian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推動其他地區的音樂人,如日本、韓國,和香港歌手合作。

除了頒獎禮,他們未來亦想籌辦音樂節、廣東話Hip Hop十大歌曲榜等活動來推廣Hip Hop。在聽歌變成免費活動的年代,歌手難以有足夠收入,香港大眾亦較少付費支持本土獨立音樂發展,阿Phat直言:

「在香港做音樂是很廉價的,音樂根本不是必需品」。

歌手們為了有真正的收入,變相就要參加更多的演出,或發展其他副業。

廿四味成員阿Phat和Brian合照
多年前,大眾對Hip Hop歌手的印象仍然停留在「紋身、講粗口」。隨著社會氣氛越發開放,阿Phat表示大家開始接受這種文化。(左阿Phat;右Brian)(徐澤欣攝)

無懼政治紅線 用Hip Hop講真話

Hip Hop作為音樂,源自黑人被打壓的歷史。音樂是他們宣洩情緒、對抗不公的出口;而做自己、「Be real」是Hip Hop的核心之一。廿四味的歌曲《M.L.Y》便是反映了香港缺乏向上流動力的社會環境,青年無論「做幾多 搵幾多 儲幾多都無L用」的無奈感。

隨著香港的創作空間越縮越窄,作為擅於批判社政現象的Hip Hop組合LMF(大懶堂)成員的阿Phat坦言:「我希望可以在一個不能說真話的城市,盡量講真話。Hip Hop一定要說真話,不能假。你說假話、你不夠真誠, 別人都能感受到。」

 無形紅線越多,創作就越講求功力。阿Phat表示,這更考驗歌手的創意:

「不能直線抽擊,那我們便從側面講。有些話不能說,那就用別的方法講,聽眾一樣能明白。」

在What’s Good Music Awards 及其他演出中,阿Phat所在的組合LMF和廿四味仍演唱著《惡世紀》(適逢2019年社運發行)和《WTF》(2003年發行)等含有批判社會政治意味的歌曲,雖然改動部分歌詞,但仍以「太多真相 無權過問 被囚禁」、「你哋出黎同我對質」堅持將他們的態度傳遞至台下。

廿四味於《KING HOP HITS 2021 演唱會》上登台演出
Brian希望能藉廿四味的表演啟發後輩。(Marco @studio8 提供:攝於2021年10月《KING HOP HITS HK 2021 演唱會》)
在今年9月《要有音樂祭》音樂節表演,演唱著《傲氣長存》,台下的觀眾亦一同吶喊著歌詞「我哋LMF就係呢種態度」。(徐澤欣攝)

低成本但有質感 新人組合堅定理想「玩」音樂

正如阿Phat所說,「空間越窄,越能激發創意」。中環一間一百來呎的美甲室,每到深夜就會傳出富感染力的節奏和歡聲笑語。因場地由朋友經營,租金較便宜,獨立Hip Hop組合Chinky Eyes的工作室落腳於此。配上價值僅三千餘元的麥克風,便誕生了一首接一首風格多變、玩味十足的歌曲,也令Chinky Eyes奪得了首屆《What’s Good Music Awards》的新人獎。正是這個獎項,讓他們留在香港,繼續Hip Hop之路。

由Chewy Cheetahs(Nic)和Sunset Pablo(Hewson)組成的Chinky Eyes成立於2020年,二人在2009年於澳洲留學時相識,三年前回流香港。Hewson回港後在建築事務所工作,而Nic則經營演藝中介的初創企業。由於疫情衝擊,Nic的企業破產,但他早有專心做音樂的打算,便趁此契機游說Hewson辭職,一起全職創作。

但二人的音樂事業剛起步,完全沒有公開演出機會,要靠多份副業才能應付生活開支,因此也需壓縮創作成本。雖然成本「最低」,但仍可以「拍出有質感的味道」。從歌曲創作到錄音後製,從MV構思到拍攝剪輯,皆是兩人在Youtube自學。沒有團隊,便請朋友拍攝;沒有場景,便利用公共空間。平時練習舞台沒有大鏡子,便放手機在工作室的桌子上,兩人對著小小的螢幕綵排路線及動作。沒有公司規劃,只好不停嘗試、犯錯。這種堅持背後的原因,就是要向世界宣告:「沒這麼多藉口,想做就去做。」

無奈香港生活成本實在太高,今年暑假,他們本打算前往發展機會更多、生活開支更低的泰國發展,但《What’s Good Music Awards》突然給予了他們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機會,同日奪得新人獎。「當時我們Instagram上的追蹤者只有600多人,連你(記者)的追蹤者都比我們多!」過去不為人知的兩個男孩,直呼得獎的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Chinky Eyes於What's Good Music Awards獲得最佳新人獎
Nic表示他們從來不會將自己歸類為一種特定風格:「我們的音樂種類就是Chinky Eyes。」(左Hewson;右Nic)(受訪者提供)
Hewson和Nic於高中組成了一支樂隊,並進行練習
澳洲相識,高中時組成了一支樂隊。(左Hewson;右Nic)(受訪者提供)

隨著獎項而來的,是更多來自酒吧、派對等場所的表演邀約和較為穩定的收入,二人決定留在香港,盼能為本地音樂注入新元素。在澳洲多年的生活讓他們領略Hip Hop更多元的分支,回港後仍然以英文創作。他們的組合名也透露出挑戰既有框架的真性情——以具有歧視意味的字眼命名,是想打破亞洲人對於鳳眼的自卑感,並重新定義這個詞匯。

音樂對他們而言,無非就是「玩」,例如歌曲《Play Stuff》便是傳遞歡樂的自白。Chinky Eyes期望能創立一個音樂的遊樂場,讓所有人都能享受其中。Nic感慨人越大就越失去了玩樂的心態:

「不是說什麼都玩而不認真,人們總是混淆了玩和認真,我們是在認真地玩樂。」

Chinky Eyes於美甲店內的錄音室合照
NIc眼中的香港社會很害怕一些出眾的事物,人們不願被標簽為「奇怪」。但他認為,「奇怪」就是獨特,如果真的想創作,即使是奇怪、不被接受也沒關係,這是必經的一步。(左Hewson;右Nic)(徐澤欣攝)
Chinky Eyes在美甲室裡彩排練習。(片段00:07、00:39)(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