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營亂象叢生 住客職員均叫苦

(HK01提供)

第五波疫情以來,香港確診人數高企,政府先後於竹篙灣、青衣、新田、粉嶺、洪水橋等地建設7所社區隔離設施,以隔離並治療病徵輕微或無病徵的新冠患者。然而,政府被指未能對隔離營前線員工下達清晰指引,加上部門之間協調不足,令隔離營徒具硬件設備,營內管理流弊諸多,亂象叢生。有隔離人士及前線員工不滿安排混亂,叫苦連天。

記者|周悅蜓 賴卓盈 編輯|何善謙

根據衛生防護中心傳染病處主任張竹君表示,圍封強檢的確診者會被優先送往隔離營;至於自願申報者,當局會根據確診者申報時所填寫的家居環境,判斷其是否需要送往隔離營。而法例第599章《預防及控制疾病條例》列明,政府人員有權把確診人士帶到社區隔離設施,如確診人士拒絕配合,有機會犯法。

然而,政府並無清晰指引列出需入住隔離營的條件,如果確診者認為自己家居環境適合居家隔離,是否能拒絕安排?入營條件模糊,離營準則朝令夕改,市民與工作人員都無所適從。

被逼送往竹篙灣 營內護士難以聯繫

Emma(化名)一家四口今年2月中確診新冠肺炎,家人在確診後數天均陸續退燒,惟四個月大的兒子高燒不退,因此Emma帶他到醫院急症室求診,並獲安排入院治療。未幾兒子退燒後,院方要求他們讓出床位,轉往竹篙灣隔離。

1月Emma因女兒同學確診,已首次入住竹篙灣隔離營,那次營內提供的被鋪有破洞、女兒同學的床墊更有霉菌,因此Emma覺得營內衛生環境惡劣。這次全家確診,即使居家隔離也不怕感染家人,於是提出和幼兒居家隔離。不過護士根據《預防及控制疾病條例》解釋此為法例規定,她逼於無奈第二次入住隔離營。

入住當晚正下著雨,她跟兒子獲分派的房間,有雨水從窗口滲入,逾半間房的地板被浸濕。初時職員問要不要地拖,Emma諷刺地道:「要不你給我紅毛泥(水泥)吧,我幫你修補房間。」連番致電催促後,Emma才獲安排搬往另一房間。

職員由於擔心受感染,沒有幫忙搬房和照顧她的兒子。在氣溫只有十來度的夜裡,Emma冒雨獨自把兒子抱去新房間後,又要回頭搬運行李,但她怕兒子獨自待在房間有危險,因此回到位於二樓的房間取行李時非常心急:「我直接將行李由二樓(的樓梯)扔下去,它『砰砰嘭嘭』地掉下來,(然後她)拖著行李跑起來。」過程慌忙狼狽,兒子當日又哭喊不停,她情緒崩潰:「我打電話給丈夫,跟他說想打開窗大聲叫。」一切安頓好時已是凌晨兩點。

Emma的兒子兩次進入隔離營後均出現嚴重的濕疹。(受訪者提供)

Emma又說,兒子入住竹篙灣後異常「黏人」,每每放下他就會大哭大喊。眼見兒子終日啼哭,濕疹愈發嚴重,加上肺部受病毒感染尚未完全康復,Emma常擔心兒子會否有甚麼不適,甚至自責:

「如果當初不帶你(兒子)去急診室,可能你現在可以舒服地睡在家裡,好溫暖,不需要來這個地方。」

職員亦無通知Emma離營的日期及條件,令她更覺不安,於是第二日便按照入營派發的聯繫方式,致電竹篙灣的護士查詢,惟線路繁忙,打了近二千通電話仍未接通。她於是到網上討論區求助,一名有長期病患的營友給了她另一個較少人知道的號碼,她方能聯繫上護士。她苦嘆聯絡過程壓力極大:「完全不知道我們何時能夠離開,會不會被工作人員遺漏了。」最終Emma和兒子在第六、七天快速檢測均為陰性,順利在第七天離開隔離營。

Emma一天內撥打超過二千次電話仍未能聯絡隔離營的醫護。圖為Emma晚上一小時內已經撥打接近170通電話,但皆失敗而回。(受訪者提供)

安排失誤 八旬老人跌倒留醫

梁先生的80多歲嫲嫲及60多歲姑媽於3月12日申報快速測試陽性後,即日被送往粉嶺隔離營。二人於七日後離營,梁先生原打算親自駕車接送二人,但隔離營指有專車接載,他便打消主意。惟姑媽及嫲嫲二人離營時,隔離營忽然指專車不足,但沒有通知梁生,便著二人自行離營,她們帶著十多磅行李,撐著拐杖,蹣跚地踏出隔離營的大門,站在荒蕪的路旁攔截計程車。

誰知最終接走她們的卻是救護車。離營不久,梁先生便收到姑媽來電,指嫲嫲在門口不幸摔傷,額頭撞傷流血。梁先生再見二人時,她們已在醫院。醫生指,嫲嫲頭部跌傷流血,臉上出現大塊瘀青,額頭位置因而發黑;小腿傷口要縫針、左手手腕骨折要打石膏。平時不怕疼痛的嫲嫲亦叫苦連天,直呼手腕劇痛難忍,加上她不斷掙扎想離開病床,醫院無奈之下,只能把她綁在床上,限制其活動。最後留院一星期方能回家。

梁先生直斥離營安排缺乏靈活性,叫兩位老人家到門口自行截車根本不合理:「沒理由任由她們自己出營。你聯絡親屬帶她們走也可以!」事後,負責管理粉嶺隔離營的警務處安排督察定期聯絡梁先生,道歉並慰問他嫲嫲情況,惟一直未曾提及補償,梁先生又找不到正式的投訴途徑,事件最後或不了了之。

隔離營住客及家人不滿,怨氣往往直指前線工作人員。然而,前線人員亦慨嘆政府指引混亂、行事官僚,指引朝令夕改,他們甚至比隔離營住客更加無奈不安。

現時隔離營由多個部門共同營運,以竹篙灣隔離營為例,隔離營採取混合管理模式,醫管局負責醫務崗位,還有醫療輔助隊以及民安隊成員協助。部門之間不時出現溝通問題,影響隔離營運作。

程序官僚 職員處處受氣

Richard(化名)身為竹篙灣內的民安隊隊員,比隔離人士更清楚營內管理混亂、程序繁瑣的問題。以入營手續為例,不少隔離人士都曾於社交平台上批評隔離營入營手續緩慢,有時更需等候三四小時,難免不滿鼓噪。Richard無奈說:「因為還未收到醫管局發來的資料囉!」

他解釋,民安隊安排隔離人士「上房」前,必須先收到醫管局發予隔離人士的隔離令,上面須有醫生簽名,然而醫管局與民安隊文件來往的效率甚低:「文件都是透過傳真傳送,很多時候都是人(隔離人士到達後)等資料到。」偶爾有資料缺失又要再通知醫管局補上,一來一回便要數小時之久。Richard指,由於隔離營的等候區只有小量位置,如果同時有很多人等待分配房間,隔離人士便需於車上等候,曾有營地司機失去耐性,一怒之下向Richard及他同事放話「哎我走了!」,他們只能默默承受隔離人士與司機的怨氣。

Richard亦指,民安隊及醫管局安排住客離營的協調亦不理想。正常而言,隔離人士符合離營條件後,會收到醫管局的離營名單,民安隊再根據此名單為營友預約專車。然而,Richard表示醫管局常在通知隔離人士離營後,忘記向民安隊更新離營名單:「大概每二三十個離營人士,就有兩三個因而無法離開。」民安隊會因而受責,Richard感委屈:「我們都沒收到(文件),又怎麼知道(你能離營)呢?」

怨氣日積月累,Richard坦言:

「大家做得那麼久都覺得有點麻木,士氣低落。」

在竹篙灣擔任護士,受聘於醫管局的TM(化名)也說民安隊與醫護溝通極差。TM指出,營內經常會出現「人口失蹤」個案,當醫護想把醫療物資送給隔離人士,走到房門才知那人根本不在房間裡。查詢後方發現,原來民安隊為他換了房間,卻無通知醫護。雖然民安與醫護同處營內,TM諷刺地道:「民安隊找我們都是用傳真,(溝通)就是這麼無效。」

竹篙灣隔離營由多個部門共同運作。(建築署相片)

指引不清 醫護無所適從

除了部門之間的溝通問題,TM指政府發布的指引混亂不清,讓前線員工摸不著頭腦。衛生署公布的離營條件屢屢變更,曾每兩日更改一次,但辦公室貼著的指引卻未更新,因此很多資訊都要依靠自己聽收音機、記者會方可得到:「上午及下午的資訊可能已經不一樣,有時候我們會用了舊資訊回答營友的查詢,你想一下他們怎麼跟得上?」

醫管局亦沒有向他們提供清晰的工作程序指引,甚麼電郵需要回覆、如何查看可以離營的營友名單等等,同事只可自行摸索:

「大家撞一下、碰一下,自己創造一個工作程序出來,都不知道做得對不對,先做了再算。」

她又抱怨竹篙灣內醫護人手資源錯配,夜更經常缺乏資深護師當值。資深護師主要負責做決策,例如營內突然有病人休克、中風,就由他們決定是否叫救護車。TM指,現時竹篙灣的編制內有約十數名資深護師,理應每一更都有一名資深護師當值,惟現時每星期只有一、兩晚有,導致不少缺乏經驗的夜更同事被迫做決策,情況並不理想。

圍堵隔離不合時宜 政府應檢討

立法會社福界議員狄志遠批評,政府對疫情的前瞻性不足,未能提供合時的隔離安排。這波疫情過後,他強調政府應仿效沙士時的做法,檢討危機管理、部門協調及統籌等方面的表現,並調查是否有官員需要為此問責。問及政府該如何改善,他認為政府現時具備隔離的硬件及服務,但缺乏對病人的情緒照顧及與家人的溝通。趁著現時疫情回落,他期望政府能在這兩個方面做得更細緻,以增加市民對隔離措施的忍耐與接受程度。

狄志遠認為,政府需要檢討這波疫情下抗疫措施的成效。(受訪者提供)

香港中文大學何鴻燊防治傳染病研究中心副主任李瑞山研究教授形容,政府將確診者集中在隔離設施的做法乃圍堵式手段,然而此方法只適合疫情爆發初期,現時絕大部分確診者感染徵狀較輕,無需將他們送去隔離設施。李建議政府參考國外做法,放棄圍堵,因應疫情感染人數、嚴重性、疫苗接種率等因素,調整對於隔離措施的安排。

李瑞山研究教授指出,圍堵式防疫方法已不適合香港。(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