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新論|嘗試掙脫框架,再三思考何謂記者

中大新聞系學生完成了《大學線》記者班的編採工作,在新亞書院圓形廣場合照,場面歡樂。
去年記者班同學完成《大學線》編採工作,在新亞書院圓形廣場合照。

筆者初任《大學線》記者時寫的首篇報道,是關於「煽動刊物罪」的當年今日,那時《立場新聞》前總編輯鍾沛權等高層剛被捕。來到大學生涯最後一年,「立場煽動案」原訂於數天後(15日)裁決,其後改為口頭陳詞。而筆者對新聞、新聞工作、記者身分的思考,正是在傳媒人近兩年還押、審訊期裏,萌芽、封閉、再找尋生長的空間。

撰文|蘇楚淅

新聞行業,是一個怎樣的行業?做新聞,做的是甚麼?

法庭上,鍾沛權表達對言論自由、公眾利益的信念,令人觸動,他說,「我們做傳媒、新聞機構,其實幾天真簡單,有新聞價值的人物、事件,受公眾關注、有公共性,關乎公眾利益,我們就很有動力去做。」他亦解釋,傳媒意圖就是希望透過記錄、分析,給香港公民充分的資訊去參與討論。

這些年來,筆者常反躬自問:我做新聞時,是抱著這樣宏大的理想嗎?每每想到這裡,我總感到心虛。這種心虛進一步延伸至,每當外人得知我仍唸新聞、仍做記者,投射過來的讚賞眼神,透露著感嘆的言論,甚至為此拍響的掌聲,總讓我不知所措,自覺德不配位。

筆者一直嘗試理解,新聞與評論、創作不同,新聞是面對普羅大眾的,透過新聞媒體所傳遞的資訊是為公眾而服務的,新聞必須具備公眾利益。然而,當實際操作時,記者真的是為了公眾利益而報道嗎?報道真的具有公眾利益嗎?

有同學觀畢電影《白日之下》後說:「印象最深刻的對白不是甚麼『唔好為做咗一件啱的事而內疚』、『十年後仲有冇記者』、『擇善固執』… 反而是『你哋淨係關心自己篇報道』,打到入心。」她形容,這些年做新聞時常有這種感受:究竟我是真的關心他們,還是純粹為報道而報道,為完成故題而訪問,然後在報道出街後強行為自己找一些意義?

亦有任職電視台的同學認為,現時做新聞只像一班人在生產些沒甚影響力的東西,最多只是有一兩句好bite搶到人們的眼球,但又很快被忘記。還有同學自覺所生產的新聞僅流於風花雪月,或許難以扯上公眾利益。

脫下神聖外衣、摘下光環,新聞行業與世間大多數行業一樣,記者亦只是一個職業。如同曾任記者的專欄作家月巴氏所言:「(記者)努力影相拍片寫稿諗VO度大題,可以純粹為了升職加人工博花紅,而不是為了善良或展現善良,對報道的人與事,可以冷眼,可以懶理。」可即使如此,仍有許多堅守新聞工作信念、超越自身利益、關心社會的記者們,無論在多壞的時勢,都仍一往無前,報道真正與公眾利益相關的新聞。

但自認沒有那般宏大理想、卻仍在做記者的人們,是為了甚麼?箇中原因,其實很平凡。有人為追尋興趣,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有人喜歡創作,卻並不天馬行空,想透過新聞訓練來培養時事觸覺、累積閱歷;有人因為性格、能力合乎新聞工作要求,便一直做;亦有人從新聞工作中獲得滿足感。

筆者以往常苦惱自己當記者的理念不夠宏大,更因此質疑自己是否適合從事新聞工作,即將畢業之際,還不懂回答「做不做記者?」這問題。卻逐漸發現,也許再怎樣苦思,也不會得到真正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那麼,與其思考「做不做記者?」,不如思考「我是為了甚麼而做記者?」

筆者相信,當我們一路尋找那答案,最終必會找到屬於自己的路,它未必是新聞行業,也未必是任何一個固有行業,我們會發掘出新的路向,也會創造出自己認同的身份。

筆者亦相信,即使不從事新聞行業,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是記者。我們生來就如同海綿般吸收、感知這世界,我們擁有發現、記錄、傳遞的本能,而記者之所以能成為一份職業,是因為他們受過訓練後,更懂得發掘、判斷及消化資訊,進一步協助讀者理解,更重要的是,去呈現陽光照耀不到的陰暗處。

若能把握這份記者精神、技能及守則,其實每個人,無論身處哪個崗位、運用甚麼形式,都能夠記錄事實、貼近真相,甚至超越記錄,去表達,如同近期上映的電影《尚未完場》、《白日之下》,最觸動我的,並非作品內容,而是那班長年累月地發掘黑暗、雕琢呈現、回應社會的創作者;甚或超越表達,去行動,如同兼任清潔工的藝術家程展緯,身體力行地為基層勞工爭取權益,他說過這樣一番說話:「藝術家要洞悉整個社會運作的框架,找到自己應該站在甚麼位置。」

這樣的人,遍布各行各業,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從他們身上看見的,正正是那份「記者精神」。如此,我們又何須糾結應否當一名新聞記者。最緊要的,當是找到自己的聲音,向那方向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