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結果為目標！」
單看特首去年選舉時的口號，已隱約可見效率凌駕一切的新政風。如今，當權者確實說到做到：近月，爭議政策接連硬上馬，民間反對無效，議會大開綠燈。世道崩壞，作為記者初哥，還能如何自我勸勉？
撰文｜李雯懿
新政府上場至今，盡顯施政新思維。只要「提速提效」大旗在手，便能凌駕程序，讓政策匆匆上馬。即使你不問政治，但來到民生大事，在位者也頻現粗暴施政之舉。
1月，簡約公屋的高昂成本已引起嘩然；1月下旬公佈選址後，啟德等地又「雀屏中選」，不單「辣㷫」居民，連區議員事前也一無所知──眾怒未平，半月後工務小組便以34票支持、0票反對、1票棄權，火速通過首批149億元撥款；3月中，立法會財委會正式通過首批撥款，僅1票反對、1票棄權。
再來是極低調展開交椅洲人工島的諮詢──項目早已被批掏空庫房，加上環境影響，多年來備受質疑。誰知一個爭議重重的項目，竟在去年12月悄然無聲地展開諮詢，到傳媒廣泛報道事件時，諮詢期已過大半。
本來，尚有立法者把關，尚有民間抗議之音，能予以制衡。但近年議會失效、公民社會瓦解，政府一言堂的後遺症越發明顯。簡約公屋爭議連連，議員質詢時卻避重就輕，只提醒當局做好配套。到了表決時刻，仍是舉手贊成，連當初直呼反對的議員也只悄悄投下白票。而針對人工島項目，民間團體研究外國案例，洋洋灑灑五萬字提出質疑，卻被局方打成「立場先行」、「危言聳聽」，當局連研究論據也不屑於討論。
為了淡化政策缺陷，官員往往在發言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新手記者寫稿時，眼前是現成的官員講話，直接引述就能快速完稿，又能免於翻查海量資料的痛苦，誘惑相當大。要戰勝「以出故為目標」的引誘，可謂一大挑戰。我們這一代被社交媒體的快節奏、懶人包寵壞，理解政策時總習慣直奔他人的結論；加上議員又不加以追問、質詢政策細節，魔鬼細節往往隱藏在官員的語言藝術中，順利蒙混過關。
就如不少質疑聲音指出，政府如何引導公眾思考簡約公屋的造價。當局公佈的數字要分高低層單位，又撇除渠水、地基、工地等基礎設施開支，才勉強得出與傳統公屋相若的造價；但實質上數字仍遠低於民間計算，而成本細項卻仍不見天日，解釋不出局方數目從何而來⋯⋯最後當局索性放棄計數，特首直呼「冷冰冰的數字，並無計及有關市民的艱苦」，官員又將政策塑造為「救生艇」。若聽者但求就手，只在報道中取官方結論，而不深究箇中算式，跟進民間提出的疑點，或變相放任政府主宰輿論走向，大肆宣揚講心不講金、道德完勝公帑的論述。
的確，不少人深感失望：如此大費周章，政策還不是照樣拍板上馬？
是的，單憑傳媒之力，要撼動現實很難，而且只會更難。但筆者常提醒自己，切勿陷入「以結果為目標」的心態──別只將即時的社會轉變，甚至記者本人渴望的結果，視為堅持報道的唯一意義；當改變未有如期而至，便懷憂喪志。筆者深信，傳媒環境劇變，有些價值卻不變：公民社會仍講求「知情決定（informed decision）」，而傳媒最基本、最重要的職能，仍是不偏不倚地呈現事實。記者從不是政治家，不是社運人士，只是事實的守護者，又怎能「寫包單」可扭轉現況？即使在媒體百花齊放的黃金年代，也非每篇報道都可帶來改變。若報道能引起輿論，已是額外之喜。
寒冬已至，「打定輸數」並不可恥。還原基本步，新手記者但求恪守本分，捍衛事實。正因事實被層層掩蓋，我們才更要盡力讓被隱沒的細節浮面。至少，只有政策缺陷進入公眾視野，改變才有條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