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慾望 智障人士離性和愛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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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智障人士聚在一起,分享著對性的經歷、愛情的憧憬:有人承認偶爾會自瀆、有人會看色情片、有人渴望交到女朋友,亦有人認為有愛心的女生是理想伴侶。看似平常不過的討論,社會和他們的家長卻不認同,皆因在他們的眼中,智障人士根本沒有這樣的需要。

雖然智障人士的智力稍遜,社會大眾一般將智障人士當作兒童看待,但他們的身體和荷爾蒙卻如常人會隨年歲增長。不論嚴重或輕度智障,皆有性需要。面對社會和家長的不理解,智障人士能夠隨心所「慾」嗎?

記者|唐穎賢 編輯|何善謙 攝影|何善謙

「我覺得這種事(自慰)是滿足我自己的,是可以做的,做了就會覺得興奮。因為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對錯之分。」三十多歲、輕度智障的Fortune如此認為。雖然現時他沒有女朋友,也沒有性經驗,對愛情卻有憧憬。他希望自己在三十五歲前能娶妻生子:

「有時候見到親戚帶著小朋友到家中探訪,覺得很熱鬧,因此很想擁有自己的家庭。日後可以與親戚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更加熱鬧。」

圖為Fortune的自畫像。雖然他有時候會「忍不到手」自瀆,但他亦有聽從父母的話減少自瀆次數。(受訪者提供)

同樣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子,輕度智障的Simon亦坦承有觀看「愛情動作片」(色情片),甚至有購入寫真集,回到家中便會解決生理需求。性與愛——Simon分得十分清楚。他表明自己不會為了滿足性需要而談戀愛。至於戀愛和結婚,他希望順其自然,遇到對的人就會進一步發展。不過,Simon的家人卻不會向他傳遞基本的性知識,認為他不需要學習,旁人的冷言冷語更令他對組織家庭卻步:

「有人會跟我們說,『你日後也是住在院舍,談何結婚,先把自己照顧好吧。』因為我們是智障,就覺得我們沒有能力。」

度身定造性教育 盼孩子真正擁抱性

有如主流學校,特殊學校早在小學階段已設有性教育課程。小學時期,老師會教導男女的分別、身體特徵例如性器官和外型的不同,以及如何保護自己免受侵犯;中學時期則會教授兩性的關係和相處時的距離,甚至解釋何謂拍拖、如何發生性行為等。隨著時代進步,特殊學校有更多資源發展性教育。香港教育大學特殊教育與輔導學系副教授郭勤指,智障人士除智力障礙,有時亦有其他障礙,如自閉、聽障、視障等,特殊學校的老師及社工,需要按照學童的智力程度,用「他們程度能夠理解的語言」傳遞性知識。

面對能力較弱的學生,郭勤指特殊學校老師會設計特別教材進行性教育。她曾經遇到一個患有嚴重自閉症的智障學生,囿於理解能力有限,當性慾出現時,他會不顧場合,在課室和操場等地方將手伸進褲內撫摸陰莖。老師於是圍繞學校的場景製作一系列社交故事(Social story),運用真實的場景及人物,如操場照片及學生的頭像,教導學生分辨公共及私人空間,讓他明白,當需要解決性慾時,應選擇廁所等私人空間。

郭勤指近年參與不少特殊教育性輔導的研究,有特殊需要的學生當中,亦有同性戀等不同性傾向。(受訪者提供)

郭勤指,現今特殊學校的資源十分充足。相比過去,現在的特殊學校有更多老師和社工負責輔導工作,小班教學模式令性教育課堂更貼身。她認為,現時特殊學校針對智障人士的性教育機制完善。相比之下,選擇主流學校的智障學生,反而有可能得不到適切的性教育。她解釋,主流學校老師未必接受過特殊教育訓練,性教育課程亦無針對智障學生的需要,或因此影響智障學生對性的了解。

性教育現「真空期」 恐釀成行為問題

特殊學校最多只讀至中六,學生畢業後,往往要輪候十多年方能住進津助院舍,期間多數留在家裡生活,性教育的職責就落在家長手上。服務智障人士津助院舍超過15年的社工張永恩表示,不少智障人士畢業後因在家中得不到適切的性教育,住進院舍時,從前在特殊學校學過的性知識,早已忘記得一乾二淨,長年被忽視的行為問題亦顯露無遺。因此,院舍社工要重新向智障人士教導性知識,例如何謂社交距離,何謂適合自慰的環境。

張永恩指,有家長認為以壓制方式處理子女的性需要快速又有效,事實上只會激起子女的反判行為。(何善謙攝)

張指,當智障子女對性產生好奇時,不少家長只會阻止。曾有智障人士在大庭廣眾下掀起裙子撫摸性器官,家長為了防止同樣情況再次發生,實行「禁足令」,禁止女兒外出。他表示,礙於父母思想較保守或未有充足的性知識,未必能正確引導子女如何抒發性慾,例如教導他們到私人空間自慰、不應在公共空間隨便觸碰性器官等,導致子女養成錯誤習慣。

此外,部份智力程度較高的智障人士亦有反叛心態,會挑戰曾接受過的性教育。張永恩解釋,雖然學校教授過正確處理性興奮的方法,但只要在畢業後到進入院舍前期間,家人沒有像學校般立即糾正,「智障人士就會有很多衝擊位、突破位。」例如與其他人有不合宜的身體接觸、在不正當的空間自慰自瀆,而父母又不懂得糾正,智障人士就會獲得成功感,行為會變本加厲。

即便如此,部份家長仍堅信院舍社工無需深入與子女探討性問題,覺得院舍不需要教授性知識,更會嘗試阻止。惟張永恩相信,解決性需要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因此院舍同時要教育家長,改變他們守舊觀念,避免院舍和家庭教育的不一致影響智障人士學習。

沒有長不大的孩子 只有放不下的父母

的確,現時普遍智障人士家長對性避而不談。鍾太與丈夫育的兒子現年41歲,有唐氏綜合症及輕度智障。鍾太的丈夫一直不熱衷於兒子的性教育,當鍾太著丈夫教導兒子男性發育時期會出現的性徵,丈夫常以「他們之後就會懂」借詞推卻。幸而,鍾太深明智障人士也應有性權的道理。她認為性教育需要經過反覆講解才能「入腦」, 所以從小教導兒子。

「性教育於我而言一出世便要教,不同階段就有不同(層次)的知識。」

鍾太的兒子(左)現年四十一歲。鍾太(右)指,智障人士沒有很多途徑去學習性知識,需要家長主動言傳身教。(受訪者提供)

從小與兒子「錫錫」,鍾太會趁機教導兒子不可隨意親吻別人;走在街上看見身材姣好的女生,鍾太理解兒子會產生興趣,看一兩眼也無不可,教他「不要目不斜視緊盯就可以」;電視播放男女親熱鏡頭,叫兒子別過臉不要看只是自欺欺人,因為兒子「好明顯會瞪大眼睛看著屏幕」,待兒子長大後就解釋這是男女相愛時會做的行為。當兒子表現性興奮,想自瀆,鍾太不會阻止,而是教導他要到廁所或自己房間處理。鍾太將性教育滲­透日常生活,讓兒子潛移默化學會與異性相處的方式。

另一位家長譚太亦認識不少思想保守的家長:「有些家長會很緊張兒子上網看色情片,不准他們接觸。」出於保護心態,家長多以一刀切方式禁止子女正視自己的慾望,無論性愛還是情愛都認為是禁忌。譚太深明智障人士會對情愛感好奇,因此開明處理女兒的愛戀議題。女兒嘉敏15歲時,譚太曾目睹她和一位男同學在街上牽手逛街,譚太坦言感驚訝,卻非但沒有責備和阻止,反而趁機教導女兒何謂「拍拖」、何時應該牽手等戀愛觀念。譚太不反對女兒有男朋友,更不介意她結婚,「最緊要有個伴。」

譚太認為女兒嘉敏的理解能力不弱,性教育上只要多教幾次她便會慢慢明白。(受訪者提供)

「有時候連父母都會歧視我們(智障人士)!」

現年四十多歲的嘉敏卻道出這句感嘆,皆因她眼見很多家長禁止智障子女談戀愛,就算只是相約同性朋友外出逛街,對方家長都會因為怕危險而拒絕。雖然被冠以「智障人士」的名稱,其實他們同樣是一個普通不過的成年人。嘉敏只希望,智障人士也享有正常成年人應有的性權利,都能夠得到別人的尊重。

疫情前,Jo(圖左)有為特殊學校家長舉辦性教育講座,但反應並不熱烈,開放20個名額只有5人報名,反映家長對子女性教育不太重視。(受訪者提供)

為什麼智障人士的家長會阻止子女接觸性事?智障人士家長組織社工Jo解釋,智障人士生活上的確有很多障礙,導致不少家長錯誤以為他們仍是小孩,因此忽略他們的生理需要。Jo察覺到,有家長一輩子沒能醒悟,不知子女早已長大成人;也有家長需要旁人提點,才會茅塞頓開,理解子女即使智力上有缺陷,但對於性和情感的需要,其實不異於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