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奥大宣傳背後 小城宣化的命運轉變

張家口市崇禮區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雪上項目舉辦地之一

剛下高鐵,李莉(化名)就注意到了家鄉新建的高鐵站旁多了北京冬奧和殘奧吉祥物「冰墩墩」和「雪容融」的裝飾物。冬夜寒冷,但返鄉的人潮洶湧。在擁堵的車流中,李莉坐在車內,看著窗外不時略過的冬奧宣傳標語「一起向未來」,難以抑制雀躍的心情:「冬奧真的要來了!」

北京冬奧今年2月舉行,李莉的家鄉宣化區,與冬奧賽區之一崇禮同屬張家口市。雖然不是賽區,但由於宣化地處北京的上風向,為配合「綠色冬奥」,有逾百年歷史的宣化鋼鐵公司煉鐵高爐已於2021年9月全部停產。高爐停產、高鐵開通、城市綠化,種種改變都在冬奥的背景下發生。然而對於宣化來說,是機遇,抑或是挑戰?

記者|雷璟怡  編輯|周聞曉

河北鋼鐵集團宣鋼公司(下稱宣鋼)創建於1919年,是張家口地區規模最大的鋼鐵企業,支撐起整個宣化區的經濟。宣鋼目前在職員工約有三萬人,除了鋼鐵產業,當地的運輸業等其他附屬產業亦與宣鋼密不可分。

所謂宣化「半城葡萄半城鋼」,是指以前的宣化發展一半由鋼廠支撐,另一半則由葡萄種植支撐。在南京讀研究院的李莉(化名)是宣鋼職工的子女,因此又被稱為宣鋼子弟。她憶述小時候在宣化上學時,同班同學一半都是宣鋼子弟。到初中時開家長會,剛好是在宣鋼員工下班的時間,當她在宣鋼工作的父親走進教室時,便發現許多人和他一樣,身穿深藍色牛仔工作服:「一看就是宣鋼同胞!」就連學校門口的保安也是宣鋼的退休員工。她指,走在街上

「到處都能看見宣鋼員工或是他們的家屬。」

宣鋼分為東西兩個廠區,佔地面積總計約565公頃,廠區內設有鐵路以滿足貨運需求。(受訪者提供)

憶及宣鋼十幾年前的風光,李莉笑言:「那時大家都一門心思地想進宣鋼」,皆因宣鋼工人薪資高、福利多,每逢酷暑還會給職工發放廠裡自製的牛奶冰淇淋。李莉直言,小時候覺得父親工廠裡「什麼都有」。不過近幾年來,由於薪資水平不敵其他行業,且相比於文職,工廠工作環境較差,宣鋼對於年輕人的吸引力已大不如前。李莉坦言,自從四、五年前起,父親便會時常向她抱怨宣鋼

「不景氣了。」

百年鋼企停產轉型 冬奥加速歷史進程

宣化距北京約150公里,由於處於北京的上風向,宣鋼排出的廢氣常隨風擴散至北京。自2016年起,張家口市便積極實行去產能化,計劃產業轉型,以及發展綠色低碳產業。由於宣鋼屬於高污染產業,此後幾年曾多次傳出將要關閉的消息。直至去年9月底,為配合北京當局「綠色奧運」的理念,減少空氣污染,宣鋼全部四座煉鐵高爐陸續停產,800萬噸產能最終全部消失。其後,宣鋼計劃以製造新型高端材料、發展新興產業為主要轉型方向,包括轉以較低排放的電爐產鋼,開發氫能源產業等。

在宣鋼工作三十多年的高志明(化名)指,在高爐停產後,煉鋼、棒材和綫材生產等一系列生產線都因此停止生產,但所有員工仍然在原本的崗位上班,工資亦如常發放,而工作內容則改為維護及改造機器,為九月即將投產的電爐等新項目作準備。高爐正式停產之後,員工們亦開始接受培訓,熟習鋼鐵廠轉型後的新工作崗位和內容。

高爐停產後,職工仍在工廠內如常工作。 (受訪者提供)

高志明認為,北京冬奥為宣鋼提供了一個機會,讓它能夠踏出轉型升級的第一步。他指,自2015年北京申辦冬奥成功後,國家一直為張家口市提供各種資源以推動發展,當中有不少投資分配到宣化,宣鋼亦因此獲政府提供項目,例如停產前為冬奥跳台滑雪中心提供6000餘噸鋼材。對於宣化一直以來賴以為生的高爐停產,高志明並不覺得遺憾,反而認為這是國家整體的計劃,轉型後必然會比現在更好。

高志明又表示,現在已經能感受到轉型帶來的好處,例如宣鋼廠內提供更多的資源,為員工提供共享電動車代步。高志明對於宣鋼往後的發展非常樂觀,認為轉型後生產高端產品能夠提升競爭力,改善經濟效益,最終也能讓員工得到更好的福利待遇,對於宣鋼乃至員工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李莉亦認同宣鋼的停產和轉型升級是歷史趨勢。她指,近年國家鋼鐵企業競爭激烈,作為老牌企業,宣鋼必須轉型升級才能生存,而冬奥的開辦只是加速了這個進程。但對於停產,李莉難免感到遺憾,畢竟在轉型升級前,宣鋼一直以使用高爐大規模煉鋼,產鋼為主要產業,佔宣化經濟收益中很大的部分。而今日為了冬奥打造無污染的環境,要無奈拆除服務宣鋼多年的高爐。李莉坦言,宣鋼的四座高爐已成為她關於宣化記憶的一部分,如今這份記憶要成為歷史,心中頗為不捨。

宣鋼以「轉出戰略,轉出高度,轉出未來」作為轉型升級的策略口號。(受訪者提供)

一項盛事 改變一個城市?

除了宣鋼,高志明表示冬奥也為宣化本地帶來不少改變。雖然宣化不是冬奥賽區,但是作為張家口市的一部分,政府亦投放不少資源,改善宣化各方面的配套設施,例如市區綠化,街道清潔,引入氫能源公交車等。他表示,在公園中、街區旁都能感受到更加濃郁的綠意,甚至乾涸已久的城內河也蓄上了水:

「整個宣化更加宜居了!」

隨著北京冬奧配套的發展,高鐵宣化北站亦落成了。由北京到張家口市的京張高速鐵路是2022冬奥的重要交通配套設施,通車後來往宣化和北京只需大約40分鐘。對於李莉來說,最高興的就是高鐵開通,相比於之前要坐三個半小時的直達車或是五個多小時的旅遊車,一小時內便能從北京回到家鄉的高鐵既快又舒適。

為配合「綠色冬奧」,宣化開通了多條氫燃料電池公交車線路。 (受訪者提供)

高志明表示,興建高鐵站前,宣化的遊客寥寥可數。現在有了高鐵站,除了方便宣化人民來往北京,也吸引許多因為冬奥熱潮而到訪的國內旅客。近年來,宣化亦借助這股熱潮發展旅遊業,對宣化文化古城景區加以維護,並嘗試申報為國家4A級旅遊景區。

交通改善後,有更多周邊地區的居民來宣化購房。高志明指,宣化房價較北京便宜,不少北京等地人士在宣化購買房產,繼而帶動地區經濟。他指現在的宣化街道上多了很多外地人,

「一聽他們的口音便知道是從北京來的。」

而張家口政府亦在距宣化主城區15公里處建設了宣化冰雪產業園,一方面為鄰近的崇禮提供冬奧相關設備,如造雪機等,另一方面趁冰雪運動熱潮興起,研發和製造滑雪板、冰刀鞋等冰雪運動裝備。產業園已於2021年8月完工,佔地面積約21萬平方米,目前已有12家企業入駐。

儘管城市建設和交通配套都有所改善,李莉仍然不肯定冬奥能為宣化帶來甚麼好處。礙於疫情,海外旅客不能到訪,對於城市的宣傳推廣和當地旅遊業發展造成的影響甚大。即使旅客慕名而來,他們的目的地往往是在知名度更高的崇禮。對此,她頗為不滿,認為北京到崇禮的高鐵並不經過宣化,遊客根本沒有機會在去崇禮的途中於宣化停留。她又指,宣化既沒有冬奥場館,又沒有滑雪場,冬奧很難大幅帶動當地的冰雪旅遊業發展。

北京至張家口高鐵宣化段於2019年12月底正式通車,宣化北站高鐵站亦同時啟用(受訪者提供)

李莉表示,崇禮區舉辦冬奥其實與宣化並無太大關係,甚至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但是宣化屬於張家口市,為了保證整個冬奧賽區空氣質素良好,宣化高爐仍需停產且短期內不能復產,而轉型後的效益仍然未知。而在籌辦冬奥過程中,旅遊業帶來的收益又未算明顯,令她感覺有些不平衡。但政府對宣化已給予足夠的資源和補助,即使認為付出與收穫不平衡,也可以接受。

根據張家口市城市規劃,宣化的發展定位是「歷史文化名城、產業轉型發展示範基地和宜居宜業生態城市」。對於宣化的發展前景,李莉仍表示樂觀。在讀會計研究生的她坦言,有考慮過畢業之後回到宣化報考公務員,身邊亦有朋友抱有此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