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數香港近來討論度最高的地方，想必是深水埗。被雜誌Timeout評為「最酷社區（the coolest neighborhood）」全球第三位，大家開始熱烈討論這個號稱「the new Brooklyn」的社區。當中最帶來視覺衝擊的，想是西九龍中心牆外引人注目的幾幅掛畫。
撰文｜薛靜仁
今年8月，西九龍中心外牆懸掛起幾幅出自本地漫畫家林祥焜之手，名為「GOODGIRL」的掛畫。10月底，民建聯深水埗區議員劉佩玉投訴畫中女性衣著暴露，帶有不良訊息。其後西九龍中心以熱帶風暴「浪卡」襲港為由，將它們移除。10月25日，中心外牆掛上本地漫畫家甘小文幾幅畫作，構圖及人物姿勢都和林祥焜的畫作極為相似，形成前後對比；之後林祥焜的幾幅舊畫在26號也掛在甘小文畫作的旁邊。
林祥焜舊作。（薛靜仁攝） 
甘小文畫作。（薛靜仁攝）
姑勿論投訴原因果真是畫中女性的衣著體態，還是上面「無忘初心」的幾個大字，的確有不少網民認為林祥焜的畫作「道德敗壞」、「傷風化」、「教壞細路」；而後來甘小文的二次創作則似乎免卻了這個問題。說到底，林祥焜作品問題的癥結不在於圖中人物衣著打扮、姿勢體態，而是展示「性吸引力」的問題。我們害怕在公共空間看見暗示性的事物，而要在這樣的一個空間談論性，更是禁忌，懼怕的同時被吸引，是人類對性的矛盾態度。
但當兩批畫作在服飾姿態上如此相似，我們要問：哪些人才有能力展示性吸引力？顯然而見的答案，是「青春美少女」。但是，不要以為被界定為「美女」就是遊戲贏家，是人生勝利組，這反倒是惡夢的開始。「美女」要面對眾多凝視自己身體的目光之餘，還要日復一日努力維持自己的體態外貌；而每當她們打扮暴露，更要面對一堆「蕩婦羞辱（slut shaming）」的批評。因此，亦有人指林祥焜是次作品在加強「男性凝視」，他在接受訪問時回應，指現在不一定是男性才可有欣賞女性身體的權力，即使身為女性，亦應該有選擇被觀看，和觀看女性身體的權利。
近年來，西方流行一個字詞——body positivity，意指要接受自己的身材，用以對抗社會塑造的單一審美觀。而在亞洲，大碼模特兒尚未常見，我們對美醜的定義狹隘單一，在分隔美醜的遊戲裏樂此不疲。不符合「美女」標準的女性，社會自然而然地奪走她們展示性吸引力的能力。她們要如何面對自己「女性」的身分，以及與之相對的概念——男性？要注意的是，大部分女性其實都是被排除在外的，畢竟沒有多少人能成為廣告牌上的模特兒。
談回甘小文回擊之作，也是一絕，以幽默對抗荒誕，將一些看似正義凜然的道理變成玩笑，令站在道德高地的人變得可笑。再者，幽默的作品多有多重意義，任由觀者解讀，而好的作品不單是要給出答案，更是要提出問題。雖然不知道甘小文是否有意識地去「認真幽默」，但它確是引發不少思考。為甚麼藝術館中的裸體是藝術品，街頭上的暴露是淫褻？怎樣去定義一件藝術品？這種道德規範適用於男性嗎？如果林祥焜畫作描繪的是男性，事情又會怎樣發展？
在21世紀，這個自詡開放的社會還在討論女性「可不可以」穿短褲出街、甚麼才是美，真是老掉牙得很。可惜的是，「身體自主」這個課題，不在我們性教育的體制之中，因此再老掉牙，還是有它的討論價值。然而，不是街上女性都袒胸露臂便是性解放，更不是人人在公眾場所對性話題高談闊論，就代表香港是個開放進步的社會。如同許多議題一樣，封閉與開放之間是一個尺度，而不是單純連結兩點的一條直線，個體要在其中如何定位，才是我們應討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