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襲常——專訪9GAG聯合創辦人陳展程

打開IG,快速掠過好友的story,再向右一划,一幅貓照片配上黑底白字,讓人「噗哧」一笑。手指停頓下來,觸碰左上角的9GAG大頭像,點進充滿Meme、有趣圖片和視頻的主頁,被帶進了「搞GAG」的世界。這個洋溢1.5億名觀眾歡笑的世界性平台,由五個香港年輕人於2008年創立,而陳展程(Ray Chan)就是創辦人之一。

憑優異的6A2B 會考成績,獲三年全額學費獎學金就讀港大法律系的陳展程卻笑稱他大學成績讀「一pat屎」。23,眼見身邊同學甫踏出社會,自然走上成為律師、大律師的軌道,卻在畢業後一年多次轉工後開始創業。而當時自覺最沒用的項目——9GAG,亦逐漸發展成全球存續時間最長、最具影響力的搞笑網站之一。人生的重要轉折中,陳展程正是憑著勇於「不襲常人」的選擇,走出適合自己的道路。

記者|葉泳心 編輯|陽子玉

現年37歲的陳展程,並非從小就想創業,反而是在不斷的選擇當中,一點一點修正出來。他出生於一家五口的草根家庭,父親是快餐店廚師,母親是家庭主婦,還有一個小他三年的弟弟和一個小他五年的妹妹。學生時代,父母向他們三兄妹訂立「子女守則」,商量好溫習和放鬆的時間,並叫三人簽名以作承諾。在講求原則的家庭環境下,陳展程從小學起便常列年級三甲,順利升入屯門區內名校保良局百周年李兆忠紀念中學,後更於會考(HKCEE)中考取6A2B,因優越成績和清貧家境獲保良局提供獎學金,免去三年大學學費。

陳展程父母向他們三兄妹簽訂的「子女守則」。(受訪者提供)

中學起,陳展程開始參加辯論隊,他形容自己:「有強烈的意見,喜歡說出來,我也算口齒伶俐,漸漸就喜歡上說話的感覺。」

這樣的經驗,讓他萌生了成為大律師上法庭為別人辯護的想法。最後,在成績和理想的支持下,選擇入讀香港大學法律系。

理想不如預期 現實不斷修正

理想不如預期,真正入讀後,陳展程卻發現法律系與他想像中的樣子有出入。同時,豐富的舍堂活動、需要投放大量精力的辯論隊顯然更有吸引力,於是他分配給學習的時間隨之愈來愈少,成績也愈來愈差,GPA更一度逼近2字頭(滿分是4),他深知獲得報讀法學專業證書(PCLL)的資格微乎其微,與夢想成為的大律師的路亦愈走愈遠。

大學畢業後,身邊的同學們都實現了法律系學生的夢想——成為訴訟律師(大律師)或事務律師,但陳展程卻因成績不佳、無法報讀PCLL而做不到,這使他一度迷失,「自己始終花了三年的時間讀法律」。於是,他選擇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永隆銀行做Legal Compliance(法律合規)。當時的陳展程尚有一絲希冀,覺得在公司的法律部門工作,然後再去報讀一些相關的法律課程,尚有一絲機會成為大律師。只是,日復日的流程性文件、會議中,他漸漸意識到這份工作並不是自己的理想,加上發現身邊同事也在思索要否轉工,於是在三個月後遞上辭信。

離職後,陳展程了解到許多外國法律系出身的人,都會成為記者或在電視台工作,所以當從朋友口中得知NOW財經台正在招聘主播時,便前往應徵,開始了第二份工作。做了十個月後,他卻發覺現在所從事對他而言沒有足夠的發揮空間:「回看(香港)最有名的主播和記者,最後不是成為公關,就是去大機構做傳訊主任。」

主播工作要輪更,有時凌晨4時就必須回到公司。在顛倒的日程中,陳展程領著剛過一萬的月薪,突發奇想:「既然人工微薄,做什麼工作都能有差不多的收入。機會成本低,也是好事。不就可以用一個月試試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於是,他再次呈上了辭職信。

一步一腳印 踏上創業路

2007年金融海嘯,社交媒體、Web 2.0方興未艾,科網泡沫在世紀初爆破後亟待低谷中復甦,面對當時極少人敢於冒險涉足的互聯網業界,陳展程留意到其未來的潛力,於是在看見自己常用的讀書網絡社群aNobii正在徵人時,毅然決定加入。

當時23歲的陳展程在aNobii上班三個月後不禁想:「老闆只是比我大五年,他那麼年輕都可以創業,我又不覺得自己比他蠢太多,為甚麼我不可以創業呢?」於是,陳展程在工餘時間,找了仍在港大上學的弟弟、大學朋友和兩個aNobii舊同事,一起開啟了創業之路。

創業初期,為避免高額租金,陳展程與四位合夥人在父母家中辦公。(受訪者提供)

以往陳展程從未構思過要創業,因覺得做生意成本很高。在一番嘗試後,發現透過互聯網創業,網頁有人用的話才需資金置換伺服器,無人問津的話便不需太多支出,於是衡量好投入的時間、成本,他決定在互聯網平台上創立自己的事業。

對於陳展程父母來說,做生意或創業是件很陌生的事,科創在他們眼中更不過像是「幾個人對着電腦不斷在按鍵」。

站在父母的角度,當然覺得兒子應該腳踏實地找份工作,最好就是政府或專業工作。但他們覺得自身眼界有限,所以聽到陳展程說要創業時,他們只是要求兒子繼續支付基本的家用。而正正是這個要求,無形中推動陳展程,促使他繼續努力,起碼要做到有能力給家用。

「不是我們選擇9GAG 而是9GAG選擇我們」

陳展程與團隊四人嘗試過許多不同的創業計劃,均以失敗告終。透過aNobii的工作啟發,加上當主播時看見女同事只能口耳相傳地向他人介紹化妝品,驅使他們想到第一個創業計劃——化妝品評測平台:透過每位用戶設立虛擬化妝袋,來達到推薦的目的。但五個男人根本不懂化妝品,最後只能宣告失敗。接著嘗試創立家用電器評測平台,不過電器耐用性高,不需經常更換,又是用戶寥寥;而緊隨其後的相片分享平台、網上卡拉OK也都不成功。

23歲的陳展程(右二)在工餘時間,找到自己的弟弟(右一)、大學舍友和兩個aNobii同事一起去創業。(受訪者提供)

2011年,抱著「打最勁的籃球就應該去NBA打職業聯賽,尋求最好的科創訓練就應該去矽谷」的心態,他們決定前往美國參加500 startups的創業計劃,後又輾轉得到著名的創業孵化器Y combinator青睞。為了節省金錢,就住在比較便宜的汽車旅館,常常兩個男人,人多時甚至三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陳展程笑稱:「半夜起床時,就能摸到旁邊有隻溫暖的大腿。」

陳展程和同伴到美國參加創業計劃住的是汽車旅店,常常需要二人睡在一張床。(受訪者提供)

在一次孵化器培訓裡,500 startups請來谷歌高級產品經理作導師,他見陳的團隊以往幾個創業項目一直失敗,卻發現五人在2008年已開始的項目——9GAG有潛力,而且已有人使用。團隊醍醐灌頂,之前僅當那是業餘愛好、半玩半做的性質,沒當它是發展重點。

「唯一最沒有用的分享搞笑圖片平台9GAG成了我們的『Best choice, best opportunity and best challenge』」,他們之後加緊在已有的客戶群體中嘗試,慢慢搭建出可行的商業模式。

9GAG走到現在,陳展程很感謝團隊的努力,亦感激用戶的支持。「我本來很不開心,看完9GAG的內容後又開心了!」、「每一天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看9GAG的內容!」,這些普通用戶傳來的電郵或訊息,讓陳展程他們倍感窩心,也支撐着整個團隊在低潮時期繼續做下去。

9GAG的大腦靈魂人物

「他(陳展程)是腦袋,我們是引擎。」2018年加入9GAG的Bonnie,是9GAG Business Team的一員,負責與客戶接觸,並為公司創造收入。Bonnie指陳展程十分有遠見,經常有新的想法,也非常願意將想法投入實踐。就像9GAG最新的NFT計畫——Memeland,嘗試把區塊鏈(blockchain)應用在meme、社交媒體和創作者經濟(creator economy):「我看不見有其他類似的公司有如此計劃,這些都是靠Ray(陳展程)自己。」

陳展程亦很清楚9GAG需要怎樣的方向,才能繼續走下去。2020年初疫情山雨欲來,陳展程察覺到其可能對經營帶來的巨大風險,於是未雨綢繆,在9GAG某次全體會議上,以「cash runaway」假設情形,就公司現有資產計算9GAG在完全沒有現金流入情況下還能存活多久,並說:「如果成本壓縮,我們能繼續做五年,如果成本維持,只能持續非常短的一段時間……」、「所以公司決定撤出辦公室,改為長期work from home,節省租金就可以做得更長!」 Bonnie被陳展程的發言嚇到:「不是每個老闆都會告訴員工公司財政狀況。」而陳展程這番話,亦讓所有同事更清楚了解自己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讓公司繼續走下去,給了他們一個清晰的方向:「他(陳展程)早就想好會有這樣的危機,而作出應對。」

Bonnie提到:「如果你說我們公司的靈魂,我覺得他(陳展程)佔了很大部份。」這個靈魂的體現不只是商業上的遠見,也有對員工們的關懷。不像普通的公司,陳展程為40名員工購買每人150萬美金的醫療保險,以及相等於60個月薪的人壽保險,受益人由同事決定;改善假期機制,細分不同假期和日數,並增加申報假期的靈活性,讓員工在生育、喪葬或其他重大、緊急情況的需求能夠得到支持;在公司全面採用在家工作模式後,也會分別提供港幣$8000和$3000,讓新舊同事在家設置適合工作的環境。這些由上至下的關懷,讓每位同事都可以獲得舒適的工作環境,Bonnie也表示:「如果他不是這樣關照同事,其實團隊成員的流失率可能很高,歸屬感也會變低。」就這樣,陳展程用自己的一套政策管理著9GAG。

Bonnie相信,如果沒有陳展程,9GAG只是一間普通的媒體公司。(受訪者提供)

走自己的路 不隨波逐流

陳展程說,科網公司創業,不像法律學習有種種規條限制,在法條框架下思索如何去辯護,反而是思索如何突破既定的框架,作出新的嘗試和改變:「假如你面前有一面牆,而你有方法可以撞破這面牆,這反而是一個新的機會。」9GAG對他帶來的滿足感也是如此,使他可以在不斷解決問題、作出新嘗試後得到獎勵;用戶增加帶來的成就感、用戶欣賞帶來的鼓勵、又或是金錢回報上帶來的認可,使陳展程十多年來辛勞工作卻樂在其中。

回看走過的路,陳展程慶幸能找到喜歡又有滿足感的工作。雖然是9GAG讓他找到事業方向,但他卻不認為每個人都適合創業:「雖然很老套,但是行行出狀元!」他指以前爸媽只會說玩遊戲沒有用,但如今電競選手也是職業,遊戲玩得很厲害有更多選擇。所以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迷茫時不要人云亦云,反而更要尋找屬於自己的路:「可以使用剔除法,假如你不喜歡數字,恐怕不那麼適合做金融,或去Big Four(四大會計師行)工作。」

他忠告大學生,決定未來的工作時,有三個衡量標準:

  1. 可以學到更多新知識
  2. 可以賺到很多錢
  3. 可以應用自己所長

「以上三點最好都有,如果不行最少也要達到一樣,否則工作也只會消耗自己。」

陳展程明言,這種心態亦適用在生活上面,知道內心所求,其實會過得輕鬆一點:「因為當比較隨波逐流的時候,其實你永遠都會慢人一步,很多時候也未必做得開心。」

瞻前 不顧後

訪問時談到過去的學業成績時,陳展程不禁說:「幾十歲的人還在說以前的成績,別人不覺得丟臉我也覺得很丟臉。」比起回想過去的輝煌,他深覺向前看更有意義:「如果有些人已經畢業兩、三年,但還在說自己中學的成績,會考、DSE多少分……我會替他們悲哀。」

「過去不能決定未來!」在陳展程眼中看來,人生很多時候,是在理想和現實間不斷修正。「當然最好就是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像走在一條直路上,但現實往往不是如此,中間走着走着很可能會有一面牆豎立在前面,當你繞開它的時候,可能會迷路,但這也可能是機會,也許會發現另一條路更好。」他又以自身為例,指在轉換跑道後,並非平步青雲,當中也經過許多黑暗期、艱苦期:「就算過去失敗了也不能沈溺,而要給自己信心」,正是這樣「盲目的自信」,支撐他渡過每個階段。

9GAG走過14年,無數次轉「危」為「機」,疫症肆虐的兩年多以來,網站及應用程式用戶卻反增長逾兩成。網站調查公司similarweb的數據顯示,9GAG列為2022年2月全球幽默網站點擊率第二位,並在單次平均瀏覽時間、頁數和跳出率(只觀看一頁就跳出網站的比率)三項指標皆表現出色。當問到陳展程何時會到達9GAG的頂點,他自信地回答:「我相信從來都在前面⋯⋯我也不會知道此刻是不是峰頂。反而有時未必像爬山,我們不一定要上到頂點,只要不斷行走,或許會發現一個新天地,自然有完全不同的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