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孩街頭往生 動物善終義工送最後一程

文哥為被車撞死的貓隻拍照記錄。(陳衍諾攝)

入夜後,在熙來攘往的大埔汀麗路,一輛的士撞倒一隻歲半的棕色唐狗,直捲車底。的士輾過牠時上下搖晃,但司機未有多加理會,揚長而去,剩下唐狗在地面上翻滾數圈後停下,橫卧在路中心。途人不忍唐狗慘狀,把牠抱到旁邊的行人路。此時牠已經失去動靜、不再呼吸,嘴邊有一灘鮮血,沿路邊淌下,生命在同伴與途人的凝視中悄然離去。

面對這隻遭遇橫禍的唐狗,途人不願牠陳屍街頭、成為昆蟲的食物,或是被食環署運到堆填區,與垃圾作伴,因而聯絡動物善終義工文哥,讓文哥駕車來帶走牠,為唐狗安排火化,正式送牠最後一程。

記者|汪樂霖 編輯|吳卓賢 攝影|吳卓賢 陳衍諾

文哥任職送貨司機十多年,六年前開始義務救援傷病動物,家裏養的八隻貓也是他拯救的流浪動物。直至四年前發生的一件事,令這個動物救援義工轉而踏上「動物執屍人」的道路。

文哥憶述事發當日,他正駕車到將軍澳送貨,發現一隻被車輛輾過的流浪貓分屍在車道上,腸臟溢了出來。文哥不忍目睹如此慘狀,當時只有一個想法:不想牠在路上一直被車輾過,於是決定立馬折返,徒手執拾四散的遺體。不過,他當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屍體,後來從相識的寵物店老闆口中得知動物善終服務,於是托老闆聯絡善終公司,再由公司即時派員工安排遺體接收和火化。

這一次「執屍」經歷,成為文哥堅持為毛孩善終的起點。他坦言,原本參與的動物救援工作甚為耗時,需要帶傷病動物到診所治療和定期覆診,有正職的他實在難以兼顧。加上香港已有很多動物救援義工,善終義工卻少之有少,而善終工作較為容易處理,主要是執拾遺體、安排火化和撒骨灰。話雖如此,在轉型後,他投放的心力不比以往少。

善終工作繁多 為毛孩東奔西走

當文哥收到發現流浪貓狗遺體的市民求助時,無論當刻是開工或在家,他也會盡力完成。他曾試過一日內獨力處理高達10宗求助個案,平均一個月則處理約70宗,高峰時更超過100宗。個案遍佈全港,令他一天內要跑勻各處執拾動物遺體:

「在香港仔接收完(遺體),然後到沙頭角,沙頭角接完,接着就是錦綉花園,那些求助同時來的。」

文哥(左)幫助的動物大多是被車撞倒的流浪貓狗,有時亦會處理寵物遺體。這天他收到天水圍街坊求助,指有寵物貓墮樓身亡而無人理會,文哥同樣會先拾起牠,再留待主人認領。(陳衍諾攝)

幸好文哥的工作時間較為彈性,只要在傍晚前將貨送到即可,讓他能自行安排送貨與處理求助的次序。若遺體位於繁忙的馬路上,求助人又未能在原地看顧或幫忙移至路旁,他就會先放下手上工作,趕去拾起遺體,以免牠們的身軀被車多次輾壓而變得殘缺。

在天水圍接收貓遺體後,文哥先送貨到附近地點,再駕車到另一個地點處理求助。(陳衍諾攝)

一般情況下,文哥到達求助現場後,會先戴上手套,仔細觀察貓狗遺體及其傷口位置,並拍照記錄。接着,他會用探測機掃一掃遺體,檢查牠身上有沒有晶片,判斷牠有沒有主人。有時文哥會遇到嚴重腐爛的遺體,依附在上的屍蟲數之不盡,但他不會嫌骯髒,先向遺體噴灑消毒液以驅除屍蟲,再如常把牠放進膠袋,最後放到車尾箱的雪櫃雪藏,防止牠進一步腐爛。

返回車上後,文哥會在他成立的Facebook群組發布遺體照片,交代發現時間、地點與推測死因,除了看看主人會否認領動物,亦希望群組內關心動物的市民能了解每天都有貓狗往生,但願司機減少撞倒牠們,即使撞倒亦把牠們放到路邊,讓牠們不會再重複被車輾過。同時,他又會聯絡動物善終公司,嘗試在當日內把遺體送至公司的大冰倉雪藏,再安排火化。他解釋,畢竟車上的雪櫃不大,難以容納過多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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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似簡單的程序,文哥需要重複無數遍,連休息時間也變少。有天晚上,他接到很多求助個案,要通宵「執屍」至翌日上午11時才能休息,為免影響工作,他唯有在完成後駛到公司前,在車裏瞌睡數小時再上班。

執屍危險處處 為毛孩身後事拼命

為了善終工作,除了犧牲休息時間,文哥甚至要以身犯險。他平日處理的動物當中,十居其九都是被車撞死,所以他經常到高速公路執拾動物遺體。不過,把車泊在路旁後,文哥每次只攜着膠袋和手套,夾着「人字拖」,踏上公路執拾,沒有其他保護裝備。倒是Facebook群組的市民得知文哥如此冒險,主動送他一件反光衣,減低他被車撞到的風險。

有一次,文哥要到粉嶺公路「執屍」,當時他把車停在靠左的壞車路壆,並打了死火燈,甫下車便看到貓隻的遺體已被輾壓得扁了。他知道,若不即時拾起遺體的話,其皮肉會緊緊黏在路面上,要花更多時間用鏟慢慢刮起,但在公路這樣做會非常危險。情急之下,文哥連反光衣也沒穿上,當面前的車駛過後就橫越幾條行車線,跑到靠右的快線冒險「執屍」。

另一次令文哥難忘的,是他在九龍城唐樓高處執屍的經歷。當時他收到街坊求助,唐樓的三樓平台上有貓隻遺體。他尋遍唐樓各處,發覺只有進入住户單位才能拾到貓隻,但當時遺體已傳出惡臭、滿佈屍蟲,文哥推測住户未必願意讓他進入其單位,亦曾敲門嘗試詢問住户,但沒有人應門。於是,他把心一橫,將執屍用的膠袋、手套塞進褲袋,經唐樓外圍的維修棚架,徒手爬上三樓平台。他直言自己畏高,又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一邊爬一邊害怕得全身顫抖,不敢往下看,亦擔心棚架不能承受他的重量而塌下。幸好最後他用了15分鐘爬到平台,拾到遺體,再安全返回地面。

多次冒險執屍,文哥的家人不禁有微言,問他有沒有需要這麼「搏」,着他小心。他雖明白當中危險,但他覺得這樣做也是值得,「你幫到牠,牠肯定很開心」,而自己也會心滿意足。

送別往生毛孩 望牠們來生更好

拾起遺體後,文哥會攜牠們到善終公司火化。他有佛教信仰,所以善終公司會為貓狗安排超渡和誦經,再為遺體火化。火化費用視乎動物種類和體型而定,一般兩隻貓需要800元,一隻狗便宜的話需要約1000元。在火化前,善終公司職員會在遺體身上鋪「往生被」和「往生花」。所有相關費用皆由市民捐款支持,再由文哥打點張羅。

來到貓狗的最後一程,文哥希望牠們能夠開心地走,輪迴投胎後有更好生活:

「牠生前是流浪,當然不想牠再做動物,希望牠下世做人,做寵物也沒有問題,那希望牠有好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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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動物善終基金 助動物帶尊嚴離開

除了文哥,亦有機構以另一種方式替流浪動物善終。非牟利獸醫服務協會(NPV)自2005年成立至今,主要為動物提供醫療援助。2021年4月,為紀念一直與協會合作改善動物權益的已故藝人曾偉權,NPV設立動物善終基金,依靠坊間捐助支持,提供免費善終服務。

基金旨在替去世的流浪唐貓唐狗善終,在NPV診所或街頭往生的動物同樣受助。NPV高級幹事吳蔚美形容,這些流浪的社區唐貓唐狗是「弱勢之中的弱勢」,因為相比名種貓狗,牠們較少人關注,而且沒有主人照顧,每天都流離浪蕩、沒有穩定的食物來源。因此,無論是NPV的醫療援助,或是成立不久的善終基金,都是針對這群流浪動物提供支援,並透過基金支付一切善終費用。

當市民在街上發現貓狗遺體時,可以聯絡NPV,提供遺體的地點、照片、聯絡人的姓名及電話,並儘量在原位等待,NPV會安排指定善終公司,善終公司職員一般會於一小時內到場接收遺體及火化。

吳蔚美認為,處理動物遺體的方式在乎尊重,希望NPV的服務能幫助動物有尊嚴地離去。(受訪者提供)

動物福利仍待改善 善終之路依然漫長

基金成立至今,NPV共處理10多宗求助個案,吳蔚美認為,這是因為基金成立初期,尚未有太多人認識,而且大眾對發現遺體一事較為忌諱。吳蔚美呼籲市民拋開舊有想法,不要當發現遺體是不吉利的事,看到貓狗遺體時能夠聯絡NPV處理。

如貓狗遺體一直處於街頭而無人理會,食環署職員發現時就會拾起遺體,運到堆填區棄置。按食環署資料,署方在全港多個地點收集動物遺體,包括公眾垃圾收集站與位於鄉郊的動物屍體收集站。當食環署收到發現遺體的市民來電,署方會安排承辦商儘快到場收集遺體,經消毒和包裹後再運往堆填區處置。

「該處(堆填區)有其他垃圾,變相與牠們生前的環境一樣惡劣,同樣與垃圾為伍。」

吳蔚美認為,食環署處理貓狗遺體的做法與NPV的理念截然不同。她說,流浪動物生前居無定所,生活很差,NPV想牠們能夠有尊嚴地走最後一段路,呼籲大家響應協會的善終服務,「牠生前那麼慘,希望牠死後真的可以安樂,在較好的環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