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萬新住民選票 花落誰家

台灣大選落幕,民進黨蔡英文以超過817萬票成功連任,創總統選舉最高紀錄,得以延續綠營執政。對手國民黨的韓國瑜雖敗,首次出戰亦取得552萬票,得票率約38%,藍營支持力量不容小覷。

選前,綠營主打統獨議題、積極吸納年輕人選票;藍營則主打經濟議題、鞏固中老年人鐵票。除卻土生土長的台灣人,逾百萬新住民(包括外籍勞工、在台外籍與大陸配偶、早期新住民及其第二代等)亦掌握着左右選情的力量。

自1990年代以來,許多來自東南亞各國與中國大陸及港澳地區的配偶透過仲介、親友介紹或自行認識等結婚來台,外籍與大陸配偶和台灣人結婚的數量逐年增加。根據台灣內政部統計,截至2019年11月,新住民配偶人數已超過55萬,其中來自大陸及港澳地區配偶達36萬人。來自中國大陸及香港的配偶,對總統大選有何想法?

記者|陳耀珊 莊芷韻 攝影|莊芷韻

為拉攏新住民群體,民進黨蔡英文推出以新住民為主題的競選廣告,名為「台灣新驕傲」,以印尼語、緬甸語及泰語等多種新住民語言,表揚新住民對台灣的貢獻。同時,民進黨提名來自馬來西亞的華裔新住民羅美玲參選立委,是唯一把新住民列入不分區立委安全名單的政黨。然而,民進黨積極拉攏外籍配偶,政綱上對大陸配偶(陸配)著墨甚少。相反,韓國瑜提倡多項有利陸配的政策,包括修改陸配取得身分證年限至四年、陸配孕婦來台立刻納入健保等,爭取陸配支持。

不少陸配組織均是堅實的「韓粉」基地,中華兩岸婚姻家庭服務聯盟亦不例外。國民黨台北造勢大會當天,凱達格蘭大道在下午4時半已擠得水洩不通,聯盟成員亦提早到凱道霸佔有利位置,以表支持。聯盟成員、台灣新住民發展協會理事長徐春鶯大讚韓國瑜有擔當、有魄力、敢做,認為他能聽到老百姓的聲音,對他抱有很大期望。

陸配組織 韓粉基地

徐春鶯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企管系,嫁到台灣已26年。丈夫到內地尋親而結識她,她結婚後於1996年懷孕期間到台灣,並誕下女兒。但是,受制於當時法令,大陸配偶首次到訪台灣,居住滿三個月後必須離開,她在孩子滿月後便獨自帶女兒回到上海,被逼與丈夫分隔兩地。直至女兒一歲半,她才再次回到台灣,輾轉定居下來。她表示,嫁到台灣後才知道,陸配在當地並沒有健保,生孩子需要自費,更沒有工作權,父母亦沒有來台探親的權利。「當時覺得很不好啊,台灣所謂的一個民主社會,為甚麼對兩岸婚姻家庭這麼不公平?」

她形容,自己比較幸運,因為丈夫的家庭環境還不錯,能夠養妻活兒。然而,她遇到不少陸配姐妹,嫁到台灣後才發現丈夫一貧如洗,為了幫補家計,冒著被遣返的風險非法打工,嚴重的更面對家暴的困境,令她萌生保護陸配姐妹的想法,因而於2011年與好友共同創立台灣新住民發展協會。她表示,創會後,許多面對同樣問題的陸配姐妹慢慢凝聚在一起,團結力量。

即使在2004年後,陸配福利得到改善,例如居住滿六個月後可以參加全民健保,亦可透過申請工作證在台工作,但陸配的生活並非就此一帆風順。徐春鶯表示,早期以協會的名義幫助姐妹申請工作證,以免她們因非法打工而被遣返。另外,她亦協助不少與丈夫離婚的陸配,取得子女的共同監護權,得以留在台灣,免於骨肉分離。

徐春鶯指韓國瑜基層出身,更能聽到老百姓的聲音。

拒絕被蔡英文「騙第二次」

自1987年台灣開放大陸探親政策,兩岸通婚連年遞增,2003年更達到34109對,佔全年台灣總結婚數量的兩成。不過,經歷2016年第二次政黨輪替、民進黨執政,兩岸關係漸趨緊張。近年,大陸配偶人數增幅明顯下跌,2015年尚有9322人,到2019年有6696人,五年間降幅近三成。

即使陸配與外籍配偶同屬新住民,但兩者適用於不同法規,待遇亦不盡相同。根據《國籍法》,外籍配偶居留滿四年後便可取得身分證;而根據《兩岸人民關係條例》,陸配則需住滿六年。徐春鶯期望新任總統能改善陸配的待遇:「這就是為甚麼我們,應該說兩岸婚姻家庭的陸配全部會支持韓國瑜當選,因為他承諾當選後,陸配取得身分證的年限一定會從六年改到四年。」另外,她亦希望政府放寬陸配父母來台探親的停留時限,讓他們可以自由進出台灣。

她批評,在蔡英文領導下,台灣經濟發展緩慢,社會瀰漫反中情緒,連帶陸配亦受到牽連。她認為,民進黨政府把中國內地視為「敵國」,來自「敵國」的陸配自然成了敵人。然而,她強調婚姻沒有政治,陸配嫁來台灣後也是台灣人,孩子同樣也是台灣人,族群對立只會使仇恨延續。「我的小孩會說,我的媽媽當初由大陸來台灣,你們把她當成敵人,我也不會把你們當親人。」她認為,政府應該展現包容性,而民進黨政府顯然力有不逮,令她寧可相信韓國瑜能為台灣帶來改變,也拒絕被蔡英文「騙第二次」。

反中情緒 排斥陸配

中華兩岸婚姻協調促進會長鍾錦明表示,早期台灣政府對陸配「沒有準備好」,國民黨執政時亦沒有妥善安置陸配。然而,近年國民黨對陸配相對友善,馬英九政府亦將陸配取得身分證的年限從八年改到六年。他批評,民進黨執政時,陸配被邊緣化及妖魔化,其中與官員取態不無關係。他引述國家安全局長彭勝竹於2018年3月表示,陸配是中國的買辦團體——收錢為中國政府辦事的團體。民進黨立委蔡易餘同年9月也於社交平台表示,大陸配偶外籍配偶的差別待遇是「剛剛好」。他批評民進黨執政下,官員說話有恃無恐,對陸配形成巨大壓力。在排斥陸配的社會氣氛下,有利陸配的法案根本不可能通過,社會亦認為歧視及打壓陸配是理所當然。即使陸配在取得身分證後,權利與一般台灣人無異,但不少台灣人心理上亦未必接納陸配,陸配一旦被標籤便難以消除。

促進會爭取陸配福利多年,鍾錦明形容陸配群體只是「卑微地要求一點公平」。他舉例,爭取陸配身份證取得年限由六年減至四年,只是希望與外籍配偶看齊,並非要求特殊優待。「我們常常講說,給我們一個公平的空間這麼難嗎?我們只是要平等,有這麼難做到嗎?」

鍾錦明批評,民進黨執政時,陸配被邊緣化及妖魔化。

陸配VS港配

近年陸配減少,相較之下,港澳配偶人數則逐漸上升,由2015年的1133人到2019年的1621人,增幅約四成。

在Facebook開設專頁「就這樣 · 嫁到台灣」的版主Dorothy(化名)是一位香港新娘,2018年與相識三年的台灣男友結婚,現已移民到台灣一年半。相比陸配,她指港人配偶移民到台的程序更簡單和快捷,她在結婚後約一個月便拿到居留證,亦順利找到工作,現從事文職工作,享有健保、勞保等福利。

Dorothy要結婚滿三年才能拿到正式身份證。雖然手上未有投票權,但她十分關心台灣的政治形勢,未移民到台灣前已很喜歡看當地電視台的政治辯論節目。她一向關心政治,2011年於香港理工大學碩士畢業,及後幾年間香港相繼出現政治風波,包括12年反國教、13年免費電視發牌、14年佔中等事件,以及至今未平息的反修例風波,她都有密切關注。所以,已移居台灣的她不時會在專頁上發文,發表對反修例風波的感受,會呼籲台灣人返鄉投票,也有比較港台政治生態的評論。

Dorothy(化名)家人擔心她論及敏感的政治話題而私隱曝光,因此拒絕正面上鏡。

選蔡棄韓 只是兩害取其輕

訪問時正值大選投票結束的點票階段,問到希望誰當選,Dorothy回答:「希望蔡英文能勝出」,馬上更正過來:「應該說我希望韓國瑜會輸,我不希望他會當選。」她聽過身邊不少台灣人覺得韓國瑜「吃相太難看」,意指韓當選高雄市市長沒多久便出來選總統等手段齷齪,即使是「國民黨鐵粉都會覺得投不下手」。她認為一部分人是害怕韓一旦當選,台灣會成為第二個香港,便投票給蔡英文,主要原因是「兩害取其輕」。

有指蔡英文因香港反修例風波支持度大增,Dorothy留意到,香港新聞在台灣媒體報道裡只佔很短篇幅,即使721元朗白衣人襲擊事件,在電視新聞中只有10-20秒。「如果覺得民進黨或者蔡英文做得不夠好的人,他們不會因為香港的事情覺得蔡英文做得好,因為說真的,蔡英文沒有做過什麼。」她不認為蔡當選後能為台灣政治、經濟帶來很大改變,其任期內大學生畢業後平均月薪仍只是2.2萬台幣(折合約5654港幣),依然追不上通脹。

首次在台灣感受總統大選氣氛,Dorothy沒感受到藍綠兩營如何拉攏新住民的選票,或是有不一樣的政綱,始終港人配偶人數不多:「當有兩千三百萬人口的時候,你那幾十萬人口,他們實在不重視。當你這些人分佈在台灣16個省市,他們不需要理會你幾十萬、每個地方只有幾萬人(的選票)。」

被忽視的港人新住民選票

已移民台灣十年的香港人Neil,同樣不覺得各黨重視新住民的選票,但他非常重視自己手上一票:「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主權,最自由民主就是這樣,我可以決定我的選票投給誰。反正我是很認真地去了解每一個候選人的政綱、想要做甚麼。我投完這張票之後,我也不是放手不理,而是會看他當初承諾的有沒有走樣、有沒有兌現。」

Neil自十年前一次墾丁旅遊,被當地溫暖的人情味觸動,決定留下來,更成家立室,與台灣妻子育有一對兒女,現居於高雄,不時會在Youtube上載生活影片及分享移民心得,也有議論台灣政經的片段。在上一屆總統大選前,他本來傾向支持馬英九。但是,他憶述2014年高雄氣爆事故後,時任台灣總統馬英九一星期後才到當地視察,被記者問到中央政府有甚麼可以幫高雄,馬英九的回答竟然說高雄很有錢的,自己會有辦法,不夠錢的話,中央政府一定支持。這番話令他非常憤怒,直言:「不如高雄獨立吧,稅為甚麼要繳給你?」故最後投給了民進黨的蔡英文。

Neil與妻子及一對兒女居於高雄。(受訪者提供)

「今日香港,明日台灣」?

這次大選,Neil的選擇不變,原因是蔡英文的「政治立場明確、比較安全」,能保障言論自由:「至少我會有權去發聲。如果你投給韓國瑜,他進中聯辦,大家都很清楚他的政治立場是甚麼,(如果韓國瑜當選)很大機會已經沒有了民主這回事。」他對韓國瑜的不信任早已萌生,韓國瑜在2018年參選高雄市市長時,競選口號並不合理,例如要在高雄一個已建滿樓的島——旗津上興建迪士尼樂園、在愛河建高雄第三個摩天輪等,均浪費資源;當選後,韓更訪港拜會中聯辦,種種行動,令Neil更害怕台灣會變成香港。

不只政治上,Neil認為台灣很多方面一直在步香港後塵,例如樓價問題:「你看見樓價一直升,新樓亂建但沒有停車場,停車場還要拆,怎麼處理?資源配套的問題是不是應該要先處理?」他擔心台灣越來越像香港,希望台灣人能深思:「大家都很想賺錢,但等價交換,我們要付出的代價,是否真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