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蕭嘉華 記者■陳尚宗 鄒趙陽 姜麗棋 攝影■蕭嘉華 陳尚宗 |
||||||
黃昏時分,孩子放學,父母下班,各人拖著疲累的身驅回家。要打理家務,預備飯菜,女傭便一展功架。家人關心的,大都是她們的家務是否做得妥當,烹調的飯菜是否美味,又怎會有空去想自己傭工的性取向? 現在逢星期天,香港外傭的盛況,不只是菲傭盤據中環匯豐銀行的地下大堂,數目日多的印傭也不甘示弱,揀選了銅鑼灣的維多利亞公園作為基地。由銅鑼灣地鐵站到維園的路上,不難發現印傭人海中引人注目的一撮人──一身男性服飾打扮,鬆身牛仔褲加上誇張的皮帶和褲鏈,和同性朋友拖著手耳語,態度親暱的印傭同性戀者 。 直至二零零五年,來港印傭已達九萬七千多人。香港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沈淑真由二零零年開始,共花了六年時間,研究關於印傭移居香港對她們造成的身分與文化轉變。 她表示,在銅鑼灣看見一些印傭態度親暱,使她想研究環境和性傾向的關係。她發現印傭及菲傭來港後出現性傾向認同或轉變的現象,雖然印傭及菲傭兩者同性戀者數字相約,但她選擇研究印尼傭工,是因為關於印傭的學術研究較少。 她表示許多來港印傭都很年輕,離鄉別井到香港工作時,地域上的距離給予她們前所未有的自由及思想上的衝擊,因為她們不再受父母長輩的管束,也毋需理會印尼和回教的傳統。香港容許她們根據意願,尋求在印尼被視作「另類」的性向。另一方面,與同性交往可免去懷孕危機,保住貞操,令一些人重返印尼後仍有出嫁機會。 沈淑真並指出,印傭同性戀者和異性戀一樣,並非只是拖手或親嘴,有些也會發生性關係。在她的研究中,有一名印傭向她透露,她們會在星期日的下午二時至四時到酒店租房間,然後「甚麼都會做」。 為了解印傭同性戀者的想法和改變性向的原因,我們訪問了Association of Indonesian Migrant Workers in Hong Kong屬下同性戀小組Typhoon 的幾個成員。由於她們的廣東話比英語好,整個訪問都是以廣東話進行,受訪者名稱全部都是化名。
即使到了訓練所,日子也不見得好過。訓練所是印尼當地的中介公司開設的中心,印傭來港前必須先到訓練所逗留一段時間,主要為教導她們日常廣東話、煮飯、做家務及照顧嬰孩等技巧。「其他人若知道你是同性戀,會刻意隔離你,話你係病人,冇腦,甚至痴線。」 嘉麗在訓練所不但缺乏人身自由和受人歧視,還要被員工看不起,動輒受罰。她 憶述:「聽朋友說,被發現是同性戀後,曾經有職員要二人當眾脫光衣服,赤裸相對,著她們看清二人皆是女兒身,同性戀是多麼不正常。」 嘉麗也曾被發現與朋友關係親密,公司隨即分開她們到當地不同地方兼職,減少她們在訓練所接觸的機會,並沒收簽證,要她們承諾以後不再犯,才能出國工作。「在職員眼中,同性戀者只是動物,不是人,因為她們連性別也分不清。」因此,印傭同性戀者在訓練中心時,大多隱藏自己的性取向。 「來港後,看到這麼多印尼同性戀者,加上Association of Indonesian Migrant Workers in Hong Kong主席Eni告知我關於同性戀的問題,我才知道同性戀不是錯的,我們有選擇的自由。」由於香港沒有嚴厲限制同性戀,加上有為數不少的印傭同性戀者,嘉麗開始接受自己的性取向,與女性交往。 她表示,僱主不知道她是同性戀,所以工作時她同樣作Tomboy (男性化)打扮,僱主也不介意,只要求她剪短頭髮,不作性感打扮便可。
由於訓練所的TB不斷打電話到安妮印尼的家詢問狀況,令母親知悉安妮戀上同性的事。「她對我說做lesbian係我自己的事,佢唔會理我,但我要負責任何後果。」安妮坦言不敢告知父親,打算將來重返印尼時,與嘉麗分別和男人假結婚,然後搬出去住,掩人耳目。
現時,維維更由TB(Tomboy)轉型為TBG(Tomboy girl),打扮也從男性化變成女性化。身為維維伴侶的芝芝也自覺來港後已不當同性戀是一回事,對於旁人的目光,她表示早已習慣。「人地話我痴線,我唔會理。」
香港得成僱傭中心有限公司行政總裁廖翠蘭認為,印尼女孩十分單純及容易受人影響,因此公司會告誡她們不要結交男朋友,以免被騙和懷孕,否則會丟掉工作。她不排除這可能會使印傭轉向發展同性關係的其中一個因素,但她認為印傭成為女同性戀者,總比因結交男朋友而懷孕好。但對於印傭同性戀的具體情況,她表示並不知情:「因為她們逗留在僱傭中心的時間並不多」。 她指雖然性取向不是挑選印傭的準則,但該公司仍會盡量避免,如一名印傭會因坐姿男性化而不獲招聘。廖小姐指,公司曾發現其中一位印傭是TB,於是聯絡那位年老的僱主,婆婆說,該印傭自稱是男人,但她也不介意,因為該印傭照顧得她不錯。不過為免影響公司形象,廖小姐勸該印傭不要再作TB打扮,並著她將頭髮染回正常顏色。 TB印傭被解僱 沈淑真做研究時也曾接觸因性取向而被解僱的印傭。她引述有一名印傭伊莎便因僱主的兒子叫她「哥哥」而遭解僱。而娜蒂更因僱主的女兒愛上她而被解僱。家庭傭工僱主協會主席羅軍典表示,僱主可能擔心同性戀的傭工會影響僱主子女的性取向,甚至與傭工發生不尋常的關係。「僱主不喜歡這種行為,情願她們作恰如其分的打扮。」 廖翠蘭指出,每年因性取向被解僱的印傭不多,因為「僱主只需以『印傭不可帶陌生人上僱主家』或『表現不佳』等一般理由,便能解僱她們。」 另一僱傭中心的發言人葉先生則表示,不會介意挑選同性戀者到香港工作,因為最重要的是傭工的工作能力。但如公司知道該印傭為同性戀者,會先告知僱主,由僱主決定聘請與否。 工作能力先行 性取向亦不能忽視 同性戀印傭的身分未必為僱傭中心所接受,更不敢讓僱主知道,因為怕僱主不喜歡。多名受訪僱主則表示,若家中印傭是同性戀,只要不影響家人便不介意。但即使他們容忍家中印傭是同性戀,也不會一開始便聘請一個同性戀的女傭。譚先生解釋:「既然有選擇,為甚麼要令自己多一重擔心呢?」而張小姐表示只聘請已婚的傭工:「因為她們經驗較豐富。」 現在,對嘉麗和維維等人而言,如果要選,她們寧願放棄工作都不會撇下身邊的伴侶。嘉麗說:「我們想更多印傭知道,同性戀不是病,而是人權。」 但非同性戀的印傭,卻有不同的立場。印傭Gini直言不喜歡她們:「因為這是不正常的,在公園接吻實在很噁心。」大部分受訪印傭都表示不會主動接觸同性戀印傭,她們估計同性戀者佔印傭百分之二十五至五十不等。 May與Enda有朋友因同性戀被解僱,所以會勸其他同性戀朋友不要這樣,同時回教信仰並不容許。Dwi更猜測:「也許香港沒有印尼男人,印傭便變成同性戀吧。」 「TB (Tomboy)也有兩類」 印傭工會 Indonesian Migrant Worker Union有二千五百人,於一九九九年成立。顧問Nurul承認,印傭同性戀的現象普遍,但她指出有些作TB (Tomboy) 打扮的其實並非同性戀者,她說:「因為印尼社會風氣嚴,香港則自由得多,她們想試試不同的事物,並享受作這樣的打扮。」 對於同性戀者,Nurul解釋:「她們來港前有被印尼男人傷害過,來港後發覺很多東西都很陌生,並不習慣,而且沒有人與她們傾訴,所以放假聚在一起時便和同鄉分享。日子久了,就發展出深厚的感情,因為她們也需要別人關心。」但Nurul強調:「同性戀不一定有性關係。」她更指出,有些來港的同性戀印傭回到家鄉時,便會做回普通女人,與男人結婚。 被問及對印傭同性戀者的看法,Nurul表示組織不會歧視她們,也沒有特別對待:「因為每個傭工都是平等的,而且不只印傭,菲傭也有這種現象,這根本是移居所造成的問題。」 她又說:「印傭駐港領事也知道有這個現象,但政府人員只會責怪她們,叫她們不要做同性戀者,而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或懲罰。」 Association of Indonesian Migrant Workers in Hong Kong主席Eni指出,在該組織創立數年後,發覺印傭同性戀者是常被孤立的一群,於是在二零零四年協助嘉麗和維維等人成立屬下組織Typhoon,該組織現有四十五個成員,以團結印傭同性戀者,教導她們認識自己的權利和性傾向,探討何謂同性戀者等問題為目標。 她根據組織的成員比例,估計印傭同性戀者約佔兩成半。Eni表示Typhoon成立初期,異性戀印傭與印傭同性戀者互相鄙視,發生過不少衝突,甚至打鬥。而這正是組織的一大難題:「因為最難就是要在一個團體內向持不同立場的人灌輸同一個價值。」 但Typhoon不斷教育她們,向她們講解甚麼是同性戀,使她們接受自己的同時,也加深雙方對性取向的了解,令兩派的關係緩和下來。 被問及令她們改變性向的最大原因,嘉麗和維維等都表示是因為來到香港工作。嘉麗解釋:「在印尼,同性戀是不容許的,訓練所的員工也會阻止我們與同性談戀愛,但在香港,我們任何事都可以做,沒有人理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