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期《大學線》

第三十一期《大學線》

一生承諾 ─ ─ 李蘭菊

記者 □ 陳韻雯 / 李曉恩 / 李璧君編輯 □ 楊月芬 / 許瓊琳

提起「六四」，我第一刻想到的，是那個戴著紅頭巾、天真可愛的孩子。在歷史博物館門外，「他」咬緊牙關，捏緊石頭，一面衝向軍隊，一面大叫：「你們殺了我哥哥，我跟你們拚命！」有時我想，如果他還沒死的話，現在該二十歲，念大學了！
每一次接受訪問都令我想起從前的事，我覺得很累；有時候，這種感覺纏繞我幾個小時，甚至一整天。

不過，這是我對「六四」的承諾 ─ ─ 把真相告知天下。

李蘭菊，當年樹仁學院新聞系三年級學生、學聯代表會成員、香港時報實習記者。

李蘭菊希望人民不再沈默下去14k

歷史深刻的烙印

「無數曾經幫助我逃走的人，包括醫生、護士、的士司機、甚至學生，都叮囑我一定要把真相告知天下，我相信，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內心一定更痛苦。」對李蘭菊來說，這是對當時受傷、垂死的人的一個承諾。

訪問在回憶中開始
─ ─ 一九八九年。

那時學運之火轉趨熾烈，我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當一個旁觀者，於是我辭退了記者的職務，以學生身分參與這場運動，支援北京學生。

我第一次到北京是在前中共總書記胡耀邦出殯前一天，我們在天安門和當地學生通宵達旦，等待機會把請願信遞給中國領導人。胡耀邦出殯當日，我看見北京學生在烈日當空下，跪在人民大會堂門前等待中國總理李鵬接信，我忍不住哭了 ─ ─ 中國真可悲，學生始終脫離不了歷史的包袱，跪著遞信，祈求中國政府恩賜。

被北京學生的熱情感染，我們決定趕回香港，發動本港的學生運動，支援他們。最初香港學生反應冷淡，但四月二十六日《人民日報》社論將這場運動定為「動亂」，以及總理李鵬頒布戒嚴令後，激發香港學生的情緒，香港的支援運動轉趨熱烈。

五月四日，在廣州舉行了省、港、澳大遊行，我們最喜歡喊的口號是「風蕭蕭，雨飄飄，中國學生不折腰。」你看，我們的心情是多麼的激動！

我第二次上北京已是五月底，那時學生組織已開始混亂，天安門廣場的衛生情況也很惡劣，疲累的學生糾察隊已無力維持紀律，然而，沒有人會想到鎮壓已逼在眉睫。

六月三日晚，一些記者阻止我們去天安門廣場，說軍隊已進城，情勢危急，但我們沒有理會，因為我們以為只要學生躺在地上，坦克車就不會繼續前進，我們還相信軍隊不會向學生開槍。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大約零晨時分，歷史博物館附近的大草叢響起了槍聲，接著是尖叫聲和哭聲；我當時只感到暈眩、想嘔。同學看到我這樣，就扶我到廣場的急救處休息。每一次救傷車來，醫生都會對醫護人員說：「讓香港學生先上車！」由於我知道有很多學生需要接受治療，因此我先後拒絕了兩次醫生的好意，但最後有一位女醫生用英文對我說：「你一定要平安回港，向全世界說出中國政府究竟做了甚麼！」

李蘭菊一次示威時，再看六四的影帶，仍滿懷悲憤而泣。14k 聽見這話，我便上了車。救護車經過胡同、里巷，有很多老人、婦女走到街上阻擋著，因為他們要確定救護車上沒有軍人。到達醫院後，我感到好像走進了屠場裏，到處都是血、都是死傷者。

在醫院過了一夜，醫生催促我們趕快離開，以策安全。經過輾轉聯絡後，我們這批學生、支聯會成員及記者等香港人乘港龍客機回港。

回憶是一種負累

從回憶返回現實，原來也是一段漫長的路程。

離開天安門後的第一年，我一看到紅色就害怕，並常發惡夢 ─ ─ 夢見軍人開槍；為了撫平內心的創傷，我只好跳出中華民族的框框，對自己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曾發生屠殺事件，中國只是其中一個國家而已。希望時間能讓我慢慢沖淡這些可怕的記憶。

June 4th.14k 李蘭菊在「六四事件」發生後，便在海外繼續推動中國民主運動，她自九零年開始成為「多倫多支持中國民運會」的常委，每年都會舉辦燭光晚會、示威、請願等活動。

縱然李蘭菊為民主如此努力，可悲的是，她看見海外留學生對「六四事件」只是沉默，甚至否認。

沉默是政府力量

「去年中國總書記江澤民到哈佛大學演講時，我到會場外示威，要求平反六四。當時有百多個內地留學生圍攻我，他們不願有人『唱衰』中國，令他們在外國人面前抬不起頭！」面對這群「蒙著眼」的精英，李蘭菊很悲憤：五萬七千個海外留學生因「六四事件」，一夜間全部申請了綠卡！此刻卻竭力地否認「六四」。

得不到別人支持，李蘭菊倍感孤單。「我每一年都想放棄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只是擺脫不了當日所看到的一切，我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不再讓中國政府繼續做邪惡的事。」李蘭菊明白，「沉默的人民」是中國政府的背後力量，所以她一定要堅持下去。

June 4th.18k 她說：「從前唱國歌，我總有點民族主義的情義，每次唱到『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時，我都很激昂，希望中國強大起來。然而，『六四』後，我對中國有新的認識，我看到中國人自私、善忘、窩囊的一面。若中國強大後變成邪惡國家，我寧願她永遠不要強大起來。」

希望不再蒙著眼

雖然「六四事件」改變了她對中國的評價，然而，她強調她不是一面倒地批判中國文化，她希望見到的，是中國人民能認識自己的歷史、反省自身的文化、關心世界，不是蒙著眼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