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場特效戲,90人的團隊,八年時間,終於煉成了香港最具規模的科幻特效電影《明日戰記》。電影主要製作場地不在天橋大街,一幕幕不存在的場景經電腦後製真實呈現——有人專注地看著螢幕內精細的三維模型,一邊用滑鼠來回調整。超過30台電腦的房間內,有人駐守協助將電腦合成的影像輸出。
上映一個多月,《明日戰記》登上香港電影史上華語片票房首位。電影以特效作為賣點,在宣傳時已備受矚目。但其實,在這個里程碑前,香港電影特效已緩緩起步—《拆彈專家2》裏赤鱲角機場被炸毀的驚心動魄情境,甚至《梅艷芳》內隨著音樂擺動歡呼的人潮,均出自一群香港視覺特效人才。 繼《明日戰記》,他們又能再走多遠的路?
記者|劉芷穎 編輯|吳綽詩 攝影|劉芷穎
《明日戰記》導演吳炫輝入行超過20年,初入行見證香港視覺特效里程碑《風雲》的製作,曾憑《風雲II》、《投名狀》和《鬼域》獲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這次執導的《明日戰記》,九成五鏡頭都有特效。未經刪剪前,電影特效鏡頭有1800多個。由他創辦的工作室FATFace Production帶領近90人的團隊製作,從前期籌備、拍攝到後期製作,歷時八年。
八年磨一劍 務求畫面真實
《明日戰記》故事講述在戰爭和嚴重污染下,隕石跌落地球,外星生物「潘朵拉」冒出後生長蔓延,於是主角泰來和鄭重生帶領空戰部隊,開展了偵查及改造「潘朵拉」的任務。
特效要做得真實,不能憑空想象。吳炫輝形容團隊如特訓般,在一年半載裡深入鑽研電影每個元素,其中一隻由潘朵拉衍生的外星生物由設計到製成一共兩年,團隊參考超過50種生物——外型參照了瀨尿蝦鱗片之間的構造、甲蟲的爪,並加上海洋生物的顏色和質感;而為使其舉止像真,更借鑒了科莫多龍捕獵時的形態,以及母螳螂先吃雄性螳螂頭部的習性,多次修改後,才成為大銀幕中駭人的形象。
整套電影共六場戲,由於畫面複雜精細,單是一場戲的後期製作就要花逾一年。每個鏡頭涉及背景、建模、動作、爆破等特效,製作時需將工序細分給九個小隊處理,每隊各五至六人,分別負責如正倒塌的大廈、打鬥時活動的關節等。
至於這次製作的最大突破,是不少鏡頭都以全電腦繪圖(Computer Graphic,簡稱CG)取代實景拍攝。例如其中長七分鐘的「一線天」 場口,講述泰來和鄭重生在倒塌的停車場下尋找基因子彈,426個鏡頭中就有164個全CG鏡頭;而他們與機械人在公路上追逐打鬥,更是整場十分鐘都是以全CG製作。
「對於亞洲電影視覺特效來說,都算是頗高難度的一場戲。」
當畫面愈複雜、規模愈大,電腦要處理的資訊量就愈多。除了要重塑整條公路、天氣、公路旁的建築物等,裝甲車、機械人等部件亦有很多細節,因此電腦要處理的資訊量龐大,當最後合併為一個檔案時,電腦曾一度無法運作,要研發的同事修正,試過足足等了一個月才成功匯出。
靠賣座警匪片 累積槍火特效經驗
資深視覺特效設計師余國亮同樣在90年代加入特效行業,他創辦的Free-D Workshop亦有參與《明日戰記》的製作,工作室之前亦有接廣告工作,但目前主要製作電影特效。
以綠幕佈景配搭後期電腦製作,是常見的無形特效。除了科幻電影的一些虛構場景,這亦可用於重塑昔日環境,取代搭景。例如Free-D Workshop製作《梅艷芳》的視覺特效,就是以用這方法重現70年代的尖東海傍和利舞臺。
2013年他參與《風暴》時,中環畢打街長達20分鐘的槍戰中,攝製組在啟德機場搭建長100米的綠幕,其規模令他感動讚嘆,因那時戶外綠佈景在香港仍未普遍。之後,綠幕特效在一些預算充裕的電影都有用到,例如《怒火》的尖沙咀北京道,《拆彈專家》的紅磡海底隧道口亦比《風暴》的綠幕更具規模。
余國亮喜歡科幻片,他曾問投資者為何不開拍,而得到「時候未到」的回應—香港不像美國、日本有外星人和怪獸題材的卡通或電影,觀眾未必能適應。他形容標榜科幻特效、相等十套電影製作費的《明日戰記》是難得一遇:
「如果沒有古天樂先生那麼喜歡科幻片、機械人,其實不會拍攝(《明日戰記》)。」
工作室一直接的都是最賣座的警匪片,因此累積了不少做槍火和爆破特效的經驗。例如《拆彈專家2》裡的海底核爆,先要研究它影響的海面範圍,從而呈現出它的大小和重量,以及核爆所濺起的水花量和高度。初步建立了一個基礎後,再以電腦模擬逐步調整,並逐層增加精緻度和層次感。最後還加了個微海嘯衝向馬灣,這是之前未曾做過的,「是市場令我們(槍火爆破)這方面特別厲害」。他參與的五部警匪片都曾入圍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其中《掃毒2天地對決》更獲獎。
儘管香港電影特技的規模和質素逐漸提升,但人手不足仍是行業硬傷。余國亮指,國外市場大、人手足、分工更專門,在外國,一個角色手和腳的動作分別由兩位同事負責,但在香港,一個員工就需要同時處理手、腳和面部表情。
一人做四份工 爲撐行業減工資
連FATFace和Free-D Workshop這類在行內算是較大規模的工作室都面對人手不足,需要身兼多職,更遑論是資源更缺乏的小型工作室。
入行約15年的陳迪凱讀數碼動畫出身,畢業後投身特效行業,製作過百條廣告影片與數十部電影的特效,2012年創辦工作室Eye Eye Studio,曾參與《喜歡.你》、《白蛇傳說之法海》等作品獲金馬獎和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提名。因不想「做死一範」,所以廣告、音樂影片、電視劇、電影等各媒介他均有涉獵,但創作空間卻仍受資源所限。
電影特效製作一般至少有三個崗位,包括特效指導(CG Supervisor)、製片(Producer)以及動畫師(Animator),甚至有技術總監,但面對劇組資源緊絀,陳迪凱唯有節省人手成本。他曾為參與「首部劇情電影計劃」 的電影製作特效,例如《以青春的名義》、《手捲煙》,因這計劃規定只能使用政府提供的有限資金製作,他只能減省人手,將這些工作全壓縮到一個人做 ,他直言:「這個人就是我」。
「是要這般辛苦,才幫到行業繼續拍下去。」
疫情期間,工作室更曾多達半年沒有任何工作,他於是暫時辭退所有長期員工。後來疫情緩和,員工已轉投其他公司,甚至轉行。他表示,特效行業以一、三和七年為去留分水嶺。他畢業時,全班60人只得兩個同學入行,如今他更是唯一留下來的人。
爲興趣堅持 留下來的少數
入職四年的動畫師梁桂鑫(Hing),在香港專業教育學院(VTC)遊戲及動畫課程畢業後,便到Free-D Workshop工作,目前主要負責特效模擬(FX)的工作,偶爾會跟組拍攝,負責協助拍攝工作和記錄數據。
2016年Hing入學時有約30人修讀,第二年按意願選擇遊戲或動畫專業。Hing選擇了動畫,學習如何使用三維建模軟件,如3D Studio Max和Maya,以及製作動畫的紋理、燈光和陰影部分,令作品更加細緻。
雖然從事遊戲的同學剛入職就有兩萬多月薪, 是自己起薪點的兩倍,但他仍選擇投身電影特效,因比起廣告、遊戲應用的特效,他覺得電影特效更加複雜和精緻,之後更可在電影院觀賞成品。入職以來,他做過槍火、撞車時的玻璃爆破等特效模擬,如何切碎玻璃、跌落碎片都是一門學問,要不斷修整。最有成功感的作品是一段四秒長的山崖倒塌,由靜到動,用了兩個月完成。不過,並非每個人都有他那般熱誠,唯一與他同期入職的同學亦因薪金、工作模式等期望落差而轉行,至今同屆的只剩三、四個同學仍是從事CG相關工作。
萬事起頭難 會不斷進步
香港有約四至五間大專院校提供動畫或視覺特效相關課程,但出路不只電影特效,還有遊戲或廣告製作,因此入電影行業的學生並不多。吳炫輝的公司每年只有三至四個應屆畢業生入職,他推算全行每年只有20名畢業生入行。
新血不足之外,還有人才外流的問題。《明日戰記》製作團隊初期只有40至50人,慢慢擴展至90人,當中八至九位是泰國分部同事 及從外國大型特效公司短暫回流的香港人。製作完成後,有約20人到外國公司發展,下次有製作再「埋班」,吳炫輝指這是特效業的趨勢,即使在外國也有這個做法。
對於視覺特效將來的發展,吳炫輝表示萬事起頭難。作為天下一電影公司30年科幻計劃頭炮的《明日戰記》,雖前後花了十年摸索學習,他相信到第二套科幻電影 時就不用籌備那麼久,預計拍攝連三年後期製作,整套 電影應可在四年內完成。他坦言香港難以有大型特效公司,但即使產量未必如外國公司,也希望製作水平能隨著每套電影而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