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曾經吸引了無數外籍人士(Expats)遠赴重洋,到此尋找機遇。近年,他們卻失去往日的熱情,紛紛選擇離開,甚至出現了外籍人士離開潮。根據北京國際人才交流協會組織發布的 2024 年《首都國際人才發展報告(藍皮書)》,集結各大跨國企業的首都北京,其外國人數量為 22,000 人,相比十年前報導的 37,000 人,下降達 40%。
有外籍人士曾在內地找到事業的起點,從事教育行業,但因薪酬及市場需求下降決定離開;也有人帶著高學歷和專業技能投身內地職場,卻因經濟衰退及競爭激烈從而有感失去發展空間,選擇不再留下,尋找更具吸引力的工作機會和生活方式。外籍人士離開潮,不僅是他們的個人選擇,更反映出中國近年經濟環境的變化。
記者|葉錦慧 編輯|馮穎舒
今年 37 歲的 Joseph 來自美國,在大學主修哲學,希望畢業後從事教育相關的工作。因美國的入職要求是持有教育學士學位,而中國只要求學士學位,所以在 2017 年,他決定去中國求職,並獲語言學校英孚教育(EF Education First)聘請,前往江蘇無錫擔任外籍導師,用玩遊戲的方法教 2 至 15 歲的小朋友學英文,月薪為 8,000 元(人民幣,下同)一做便是三年。
Joseph 觀察到,在疫情期間,大批外籍教師離開中國,很多學校需填補外籍老師空缺。當時,他只持有國際認可的通用英語教師資格證書 TEFL(Teaching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即「在非英語系國家教授非英文母語者」的資格證書),並無教育碩士學位,亦沒有任何教授國際英文水平考試的經驗,不符合任教 IB 或 AP 等大學預科課程的入職要求,但仍在 2020 年被江蘇常州的一所國際學校聘請,任職英文老師,月薪為 19,000 元,其後便在常州度過三年。後因工作量驟增,他才辭職。
收入下降 就業壓力倍增
2023 年,他轉職到浙江寧波一所公立學校任教,月薪為 24,000 元,另有 3,000 元補貼。但因學校管理層的不友善態度,他任教短短一年後便辭職。轉職前,Joseph 以線上方式修讀美國莫蘭大學(Moreland University)的教育學碩士學位,惟當他轉到海南海口的一所公立高中的國際部門任教時,其薪金卻沒因學歷提升而有所增加,反降至 21,000 元,另加 3,200 元補貼。Joseph 稱,他已獲得教育學碩士學位,過往也累積了四年的任教經驗,但薪金不升反降,令他感受到疫情後中國教育界就業市場的不景氣。
Joseph 的外籍朋友也面臨同樣情況。他的朋友目前在浙江寧波的一所國際學校任教,學校希望和他續約,但僅願意加薪 100 元。Joseph 認為加幅不合理,根據他的個人經驗,通常續約時會加薪約 1,000 元,2020 年他與江蘇常州的國際學校續約時更加薪 2,000 元。他認為,外籍老師的薪酬在中國普遍下降,但學校對資歷的要求卻不斷提高,令他感受到就業壓力,故此萌生離開中國的想法。
內地「去英語化」 外語人才需求下降
Joseph 補充,近年中國對外語人才的需求下降。事實上,根據中國教育部於 2022 年制定的《義務教育課程方案》,初中生可在英語、日語及俄語等外語中任選一種修讀,外語課時比例僅為 6% 至 8%,而語文(即中文)課時則佔 20% 至 22%,是外語課時的三倍,而數學、體育、藝術的課時均高於外語。Joseph 指他目前任教的高中曾規定必須要有三名外籍老師駐校,如今僅剩下兩名,他有感疫情後更難在中國尋找相關工作,故更想離開內地另覓路向。

已探索不少 將離開中國
Joseph 估計,身邊三成朋友都因疫情期間的封控措施而離開。疫情時,他也曾考慮返回美國,卻擔心回國後的生活會更加困難,可能找不到教育行業的工作,更打趣說或許自己當時只能到沃爾瑪(Walmart)超級市場工作。他回憶起七年前初到中國,原本計劃在中國累積工作經驗與積蓄後,前往其他國家,但不知不覺就待了七年,直到現在。Joseph 決定在這個學年結束後的暑假離開中國,前往韓國或拉丁美洲工作:
「雖然我在中國的七年間有很多美好的體驗與回憶,但我認為現在是時候離開,開啟我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疫情後經濟衰退 公司業務大受打擊
31 歲的 Kevin Matters 為美國與台灣混血兒,從小在紐約長大。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下成長,讓 Kevin 從小對地緣政治、中美關係及國際事務感興趣。因此,他於 2017 年選擇到上海復旦大學修讀全球公共政策碩士學位。畢業後,他認為其學歷在內地就業更有價值,故決定留在中國發展。

Kevin 於 2018 年加入一間上海的政治風險諮詢公司,負責為客戶分析政治風險,幫助他們調整業務運作,以符合中國政府的要求。然而,疫情後中國的經濟成長放緩,跨國公司減少與國內公司的業務合作,其公司的業務亦受影響。Kevin 指,由於公司所接獲的項目與投資減少,故在 2023 年 10 月至 11 月間重組,母公司與子公司合併,導致部分員工被裁員。儘管 Kevin 未受裁員影響,但人手減少後,其工作量大增,這促使 Kevin 離開中國,到其他地方尋求更好的發展。
內地薪酬較低 「海歸」增競爭
Kevin 於 2023 年 11 月返回美國,現正在美國擔任政治工作,負責為政黨籌辦政治活動,與各業界人士溝通,為政黨拉票。他指出,中國的薪酬普遍低於美國,就以政治風險諮詢的工作為例,美國的薪金為內地的四至五倍。他認為,除非是從事如人工智能等高端技術、金融或法律行業,否則很難在內地獲得如美國般的收入水平。
近年「海歸」(即海外留學畢業生回到內地工作)人才的人數增多,收窄外籍人士在中國的發展空間。據中國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信息中心發佈的《2023 中國海歸就業調查報告》,2023 年在國內求職的「海歸」人才,比 2018 年增加了 34%。Kevin 表示,當時他在上海工作時,大多數同事都是「海歸」,其具有國際經驗與出色的中英雙語能力,能有效充當中國與國際市場間的橋樑。因此他認為,對於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而言,「海歸」人才是相當大的競爭,影響他們的發展。
朋友逐離開 重建社交圈感疲倦
社交圈子的改變亦是 Kevin 離開內地的另一原因。疫情期間,Kevin 部分具有國際背景、從事高薪工作的外籍朋友都選擇離開中國。他指出,因為工作原因,這些朋友習慣每三至五年搬家一次。可是疫情期間,中國多個城市實施封控措施,他的朋友都被困在家裏,不能離開,到疫情放緩之際,這些朋友都決定離開中國。短時間內大量朋友離開,又再重建新的人際關係,導致 Kevin 的社交圈子開始出現頻繁的變動。Kevin 坦言,這讓他感到很疲憊,渴望有穩定且多元化的朋友圈,冀長期定居在一個多元化的城市,他便開始想念紐約,故決定回去。

數據:跨國企業逐漸退出
中國美國商會在 2025 年 1 月發表《中國商務環境調查報告》,報告調查對象為該會的會員企業,共有 368 份有效回覆,當中包括業務遍布全球的跨國企業。根據報告,2024 年有 26% 的受訪企業將中國列為三大投資目的地之一;有 12% 的受訪企業將中國列為首要投資目的地;10% 的受訪企業僅在中國有業務,即有 48% 的受訪企業將中國列為全球前三大投資目的地,這數字較去年減少六個百份點。同時,表示不再將中國列為優先投資目的地的企業比例較疫情前翻倍,由 2020 年的 10% 上升至 2024 年的 21%。事實上,疫情導致內地經濟下滑,近年有大批跨國企業撤出內地市場,例如英國 AI 芯片設計公司 Graphcore、全球知名旅遊指南出版社「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