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嶺高爾夫球場自1911年啟用,至今已有逾百年歷史,見證着不少名人盛事。當年港英政府與新界原居民協商收地,以原居民能進場打球、拜祭古墳為交換條件,以此大片土地建成球場,並租給球會管理使用。百年以來,粉嶺高球場會籍極其珍貴,至2019年已價值1680萬,有「貴族俱樂部」之稱,同時亦是原居民的回憶之地。
2023年9月1日起,政府收回粉嶺高爾夫球場舊場32公頃(即1.7個維園)土地,部分用地改劃為公園,公眾可免費入場。於舊場北端約9.5公頃用地原擬興建公營房屋,決定引來社會反彈,反對聲音亦來自部分原居民。爭議之下,政府將土地用途由「住宅(甲類)」地帶暫時改劃為「未決定用途」。這片百多年來的靜土,忽然吵鬧起來。
記者|羅杏兒 編輯|蘇曉欣 攝影|蘇曉欣
粉嶺高爾夫球場位於上水粉錦公路,佔地170公頃,由三個18洞球場組成,分別是1911年落成的舊場、1931年啟用的新場,以及1971年擴建的伊甸場。國際聞名的香港高爾夫球公開賽發源於此,至今已在粉嶺球場舉辦超過60年。球場內有多座古蹟,當中數被列為一級歷史建築的港督粉嶺別墅最具代表性,港督彭定康亦曾於1996年在內接待英國首相馬卓安。
上水區鄉事委員會主席、河上鄉村原居民侯志強首次踏足球場時不足十歲,他指,球場前身是一片荒山野嶺,以種樹來劃分邊界,村民可隨意出入,當時還沒有煤氣及電力,村民大多要上山砍柴,球場附近是布滿松樹的山頭,村民便會定期去砍柴,撿些松毛、松骨回家燒。
協商收地建球場 原居民削木自製球桿
龍躍頭村村長鄧志佳稱,球場土地從幾百年前開始,已被新界多條村落佔用,代代相傳。1911年,港英政府與新界原居民協商收地興建球場,並口頭承諾讓他們進場打球,俗稱「打紅番」,居民才願意交還土地。他形容道:
「那時是姓李姓羅姓黃姓陳,大家各自捐出地,做一個高爾夫球場,好似幾塊布,聯一件衫出嚟。」
龍躍頭村村民鄧祖仁憶述,以前球具價格昂貴,原居民無力負擔,只能另覓方法。有些高爾夫球被打到樹林裏,打的人不去找,村民就會去撿;有些墊球用的球托,如果打完沒斷,村民又會去撿。萬事俱備,只欠球桿,村民便想到砍割竹樹底部的弧形木,把木條的頭削削剁剁,做成一枝球桿,就這樣組成一套球具。
侯志強補充,其實近十多年來,鄉事會一直與球會、民政署協商,分配數百個名額給球場周邊的原居民登記。即使非原居民,只要得到村長推薦,再到鄉事會登記,名單得到民政署批准、知會球會後,亦可進場打球。
球場內藏數百年古墓 祭祖與打球共存
每年重陽節,都是龍躍頭村鄧氏一族舉族拜祭的日子。鄧志佳指,位於高球場東面的「蝦公地」自宋朝末年起已是鄧族祖地。從前交通不發達,全村人需要步行前往拜祭,而龍躍頭村距離蝦公地約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村民會自組銀樂隊,各自吹喇叭、打大鼓小鼓,一邊走一邊演奏,走到半路,遇到另一支同樣去拜祭的廖氏樂隊,兩隊便會「鬥大聲」,場面熱鬧。
走到蝦公地,村民會在墓地旁挖洞、砌爐燒柴,用從村裏帶來的大鑊就地煮盆菜,再即席分給全族享用,俗稱「食山頭」。等待期間,小孩會在球場草地「滾地沙」、上山捉蜻蜓、採摘山稔來吃,說起這些回憶,鄧氏叔公都笑得開懷。
有趣的是,村民拜祭的時候,球場內的人並不會停止打球,只呼籲村民不要走到球場中間。鄧祖仁解釋,即使打遠球,通常都只會落在球場範圍,打至古墳機會不大,又稱:
「在我記憶中,一起讀書的同學、兄弟,都開玩笑說看誰會『中頭獎』,但到現在不是了,現在我們拜完山,他們才打。」
四十載球場歲月 昔日球僮蛻變教練
蓮塘尾村位處高球場旁邊,蓮塘尾村原居民宋有祿今年已66歲,自小看著打扮得體的球手在球場打球,令他慢慢對高爾夫球運動萌生興趣。在十多歲的時候,經朋友介紹,他便加入球會,從球僮做起,小小年紀,便已見過不少大人物。四十年間從球僮慢慢成為高球教練,宋有祿在這片土地上奉獻了大半生。
「那時候港督戴麟趾每星期都會來跟朋友打球,沒有教練,也沒有保鑣,三個球場到處去打。」
當球僮時,宋有祿負責代客拿球具及拾球,偶爾亦要修理球桿,逐漸累積高球知識,他再自行報讀課程,通過考核,成為一名高球教練,他稱「入球會(工作)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練習。」90年代,著名德國球手伯納德蘭格設立基金計劃,資助窮苦學生學習高球,宋有祿擔任主教練,教導一群零基礎的青少年打球,最後更教出了黃煥文等本地職業球手,令他留下深刻印象。
言談之間,宋有祿總是形容高球只是一份工作,但談到以往比賽經歷,他便格外雀躍,他曾在香港職業高爾夫球協會舉辦的經典賽中獲得亞軍,亦曾與外國球手比併,「喜歡比賽,每次比賽都會很興奮」。
球僮日行十公里 原居民分時段打球
1982年,因看到報紙招聘廣告而入行,張師傅在粉嶺高球場當球僮已超過40年,見過不少名人,笑稱「八幾年的時候泰王年年都有來」。早上6點前,他便會來到球場排隊等派籌,每天都會負責接待不同客人。球僮按工作節數發放工資,他由最初40元一節,做到現在310元一節;而球僮人數亦由最初的600多人,到現在只剩下不足100人,張師傅仍繼續工作。
張師傅入行時,球場已由一個增至三個。以前沒有球車,球僮需要用手推車拉球桿,跟著球手打一節18個洞。「18個洞的碼數是六公里,但有時候要看高低位,走到前面看位,加上這些空位,一趟都走七、八公里。」張師傅稱,當時一天通常走兩至三趟,每日起碼要走十公里。
張師傅指,從前每天約有50個名額讓原居民進場打球,他們不用付費,但有時段限制,可以從早上6時開始,打到早上8時,錯過了,就要等到下午3時。若在同時段遇上球會會員,原居民亦要退避三舍,要在第二個洞開球,打到第15、16個洞就要提早結束,不能完成18個洞的完整賽事。
現今部分用地開放予公眾 收地爭議如何解決
2018年土地大辯論,大家目光都覬覦在這大片土地上。2022年5月,政府公布將收回粉嶺高爾夫球場舊場部分用地,北面9.5公頃土地用作發展房屋項目。2023年7月,政府獲城規會接納,將打算建屋的9.5公頃土地,由「住宅甲類」地帶暫時修訂為「未決定用途」。9月1日起,政府正式收回舊場32公頃土地,並開放當中的寵物公園及步行徑,供公眾免費進場使用。
龍躍頭村村長鄧志佳指,政府未曾與原居民討論收地後球場內的祖墳及拜祭會如何處理。龍躍頭村村長鄧根年曾於今年6月城規會舉行的粉嶺高爾夫球場發展計劃公聽會上,代表2000名村民公開反對政府建屋決定,稱此舉會影響鄧氏祖墳風水,政府對此並無對策。另外,鄧志佳以往拜祭時會致電球會,球會便會適當安排,如安排高爾夫球車接載居民,但是政府接管後,就未有相關安排。
本土研究社成員陳劍青指出,全港共有400公頃私人遊樂場地契約用地,當中超過三分一是粉嶺高爾夫球場,屬香港最主要的特惠批租用地。私人遊樂場地契約政策於1969年首次提出,本地以往未有足夠康樂及體育設施,政府便以免收租金或只收取象徵式租金的方式(如粉嶺高球場每年只收1000元地租,契約維持21年),批出土地給私人團體營運,但設施只會供給少數會員使用。
陳劍青補充,相比其他土地發展方式,例如土地權較分散的棕地,球場只要租約期滿,政府不需分毫,便能一次收回大片土地。而這種佔用大量土地資源、服務少數人的用地模式,亦不再合乎今日香港需要。
舊場用地列「未決定用途」 關注團體憂阻礙發展
政府收地後,擬將其中9.5公頃用地興建公營房屋,因有爭議,現將土地用途由「住宅」改為「未決定用途」。陳劍青形容,「未決定用途,其實在現有規劃體制上是很奇怪的安排,意味著政府很可能會在這種狀態下拖很多年。」
陳劍青解釋,過往定性為「未決定用途」的土地多數是因為有地權紛爭,才暫作過渡安排。但是,在現時的土地發展機制下,高球場用地列作「未決定用途」,更像是由本身有資源、有網絡的人主導發展方針,如發展商、商界、私人會所及政界,當政府有意興建公營房屋,卻將用地劃為未決定用途。
「你可以說是折衷,但其實可能是一個讓步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