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16日,在成都居民區,一隻未拴繩的洛威拿犬追逐撕咬一名兩歲女童近40秒,女童全身多達20處傷口,襲擊致其腎挫裂傷及肋骨骨折。事件引起民憤,中國各地隨即展開犬隻管理行動,如安徽合肥城管局宣布,遛狗若不栓繩,一律捕捉犬隻;更甚者,北京、成都等地,針對不符合規範的大型犬,以及街頭的流浪狗,實施捕殺行為。一時間,民眾自行捕殺流浪貓狗的報道不斷增加。
在中國當一隻狗從來不易,虐狗、棄狗、殺狗、吃狗等情況早已屢見不鮮,每逢收到投訴或政策風向改變時,地方便會出現一波限狗打狗潮。為拯救流浪狗,愛心人士自發成立動物保護基地,黑龍江的小遲從運往屠宰場的車上救下兩百多條「肉狗」,山東的豆包大院迄今救助了上千條流浪狗。個人的力量有限,呼籲政府立法保護動物的聲音在逐年壯大。流浪狗的未來是慘遭虐殺,被端上餐桌,還是住在愛心人士的動物收容所裡,期待著一個家?
記者|勞潤淋 編輯|龍揚 攝影|勞潤淋
根據《2021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顯示,中國流浪狗數量高達4000萬隻,佔全球流浪狗數量的五分之一,內地卻主要由城管部門或公安局管理流浪狗,處理違章養犬及狂犬、野犬的捕殺,各地養犬的條例不同,國家也一直未訂立統一的流浪狗管理措施。
中國沒有官方動物保護組織,不少愛護動物人士自發在各地成立慈善團體。南通市小動物保護協會(下簡稱協會)是全國流浪動物救助聯盟的成員之一,專門為流浪狗設立了基地「汪汪樂園」,負責接收、飼養流浪狗,基地目前收養了逾1200隻流浪狗。
虐狗棄狗是常事 「毛孩子」生存難
「其實(捕殺流浪狗)每天都在發生,只是恰好這一件被看到了。」
協會義工郭了了如此評價近日的捕殺流浪狗新聞。目前中國未成立動物保護法,虐待動物並不犯法,犬隻的生存權益沒有保障。協會曾接到南通本市的一宗求助案,稱在街上看到一隻疑似被虐待的狗狗,郭了了回憶,當時見到這隻比熊犬,嘴巴被橡筋綁著,幾乎被切斷,傷口潰爛,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味。據路人所說,比熊是寵物犬,牠的主人經常拿煙頭燙牠的身體,平日慘叫連連,十分擾民。後來,協會派義工上門帶走該比熊犬,帶回基地飼養。近日卻得知,其主人又買了一隻寵物狗,繼續虐待行為。
「其實現在很多狗都不是(野生的)流浪狗,(而)是被人遺棄的。」
郭了了表示,協會救助的每五隻流浪狗裡,就有一隻是被遺棄的寵物狗。目前中國民眾的文明養狗意識仍然薄弱。
不忍狗隻被殺 花近七萬救待宰狗
中國的狗所面臨的威脅不只是遭人虐待,還有被當成盤中餐的惡夢——內地傳統食狗肉的地區包括吉林、貴州及江蘇等,廣西玉林甚至會在夏至當天舉辦盛大的狗肉節,每年節日約有逾一萬隻狗被宰殺食用。
30歲的小遲來自黑龍江省,信奉佛教,自2020年起偶然加入一個救助屠宰場狗狗的救助群,便開始了他的救助之路。小遲開的外賣店在疫情衝擊下關閉,他便全身心投入救助工作,並在抖音、西瓜視頻等內地社交平台創立頻道「小遲和流浪狗的故事」。
今年7月,小遲得知遼寧有間狗肉屠宰場後,馬上趕過去,「看到了那麼多生命在那籠子裏,一個個(等待)即將被宰殺的眼神」,他於心不忍,花費68,000元人民幣(約72,800港元)買下屠宰場232隻狗。小遲把所有狗救回大院,把牠們與現有的狗隔離,餵養易消化的食物和藥物,但最後232隻狗中只有100多隻能活下來,其餘大多因患犬窩咳(即氣管及支氣管炎)和犬瘟去世。
「小遲大院」有6000多平方米(逾64,000呎),是有心人借錢給小遲買地,其中劃分了40多個區域,功能各異:美容區、防疫區、隔離區、大狗區、小狗區……小遲僱用了十名工人照顧流浪狗的起居日常,自己則主要負責救助和接收流浪狗回大院。小遲還專門建了一座「城堡」,讓狗狗們冬天取暖、玩耍。三年來,小遲與這500多隻流浪狗同吃同住,叫得出大部分狗狗的名字。小遲家中有一整面墻貼著狗狗的照片,記下每隻收養回來的流浪狗。
小遲這樣解釋自己救助流浪狗,「這就是我存在的使命。」佛教信仰使他對流浪狗們抱有憐憫之情。他表示,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顆種子,只是他的(種子)發芽了。小遲直言對流浪狗的感情:
「如果有一天要我看著狗狗死,除非我先死。」
救助千隻垂危狗 網民捐款表支持
成都的大型犬咬人事件,使得越來越多民眾開始關注動物權益。10月17日,重慶經貿大學保安驅趕流浪狗、致其死亡,新聞衝上微博熱搜,網民們在內地社交平台微博上發起名為「全民呼籲停止殘忍捕殺流浪貓狗動物」的話題,累計互動量達到64萬,女星劉雅瑟及喜劇演員楊迪等多名明星亦公開發言,支持流浪狗的生存權利。
在抖音上獲近百萬人追蹤的帳戶「豆包大院」,同為民間救助基地。創辦人劉偉在2019年建立「豆包大院」,迄今救助了上千隻流浪狗,每日在抖音發布豆包大院的日常。他憶起,最初只是投餵家樓下幾隻流浪狗,隨手拍下影片發布在網上,沒料到引起不少網民關注。「有一個人來私信我,說我這樣不行。如果我是真心對他們好的話,就要拿個房子把牠們養起來。」劉偉於是在當地租下了一個大院,每年租金為六千元人民幣。漸漸地,越來越多人知道劉偉的大院,更有人將流浪狗寄來大院,請求劉偉飼養。隨著接收的流浪狗越來越多,豆包大院就此成立。
把基地命名為豆包大院,是因其女友養的狗名為「豆包」,劉偉甚至讓女兒稱牠為姐姐。網民們也親切地稱呼劉偉為「豆包舅舅」,幾乎在劉偉發布的每一條救助影片下,都有大批網民表達支持言論。
由於基地救助的都是生命垂危的流浪狗,大部分狗皆患病或殘疾,需在寵物醫院治療。劉偉曾花費約八萬元人民幣救助一隻金毛,名叫「黃金甲」,被發現時耳朵一直在流膿液,劉偉將牠送至寵物醫院,被診斷為腫瘤,於是做手術切除。手術後,黃金甲的傷口卻反覆受感染,連醫生都宣判其死刑,直言「讓牠回家吃好喝好」,劉偉不願放棄,熬製中藥為牠治病,終將其從死門關拉回來。
救助資金緊缺 不敢想將來
五年前,43歲的劉偉剛開始全職救助流浪狗,仍是滿頭黑髮,如今兩鬢卻已愁白,「每天壓力都很大,救助的狗狗越來越多,需要的錢就越來越多。」
劉偉在接回流浪狗後,會將牠們先在大院的隔離區進行隔離,如狗狗無傳染疾病,再將其絕育,為其打疫苗,與其他流浪狗們一起生活。為了節省開支,劉偉自己買來了藥物和針管,「不用開刀的病,都是自己治」。
談及大院未來發展,劉偉直言「不敢想」,只能見步行步。目前,豆包大院由劉偉負責救助,岳父和一位工人負責大院日常維護,為流浪狗們沖洗及美容。五年來,豆包大院收養了近700隻流浪狗,基地容量已達極限。但劉偉有一點十分確定:
「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一定有牠們吃的。」
慈善團體透過籌款獲取資金,而像個人救助如小遲和劉偉等,其資金由自媒體的收入和民眾捐款組成。但大部分時間,無論是組織還是個人,在救助動物的路上仍然入不敷出。劉偉在抖音和快手平台都有開放捐款通道,同時也有成立微信群組,愛心人士會在群內捐款,供大院的開支及劉偉一家的生活。每月,劉偉也會在群裡公示賬單明細,以示公開透明。小遲大院由愛心人士借款買下,如今仍欠款約200多萬未還清,大院每月的固定支出約五萬元人民幣,再加上平日的醫療費用,小遲表示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領養代替購買,給流浪狗一個家
能力有限,救助基地無法源源不斷地收養流浪狗,必須開放領養,讓狗狗們找到自己的家。
為了確保被領養的狗狗過得幸福,小遲製作了一份領養協議,要求領養者帶上身份證明,並繳付押金。在領養滿一年,小遲確認狗狗無恙後,再全數退還。同時,為避免狗狗在運輸途中發生意外,小遲堅持讓領養者親自來接狗狗,拒絕快遞或托運形式。即使門檻很高,仍有愛狗人士願意給流浪狗一個家。小遲曾與一名領養人約定在北京完成領養手續,對方專門從深圳開車到北京,橫越大半個中國,光是路費就需付一萬元人民幣。
小遲希望未來能設計一條領養路線,帶著狗狗們從黑龍江出發,開車至北京、上海等地,把狗當面交給約定好的領養者。此舉也是為了親自確認領養人有足夠的養犬意識,以及乾淨的養犬環境,才能放心將狗狗交給對方。
只是,獲領養的流浪狗始終是少數。迄今為止,小遲大院只有二十多隻狗被領養,更多狗仍住在大院。小遲表示,當地的民眾對領養仍缺乏正確的理解,小遲呼籲「領養代替購買」,希望民眾能培養領養意識,既能減輕救助組織的負擔,也能夠減少流浪狗的數量。
流浪狗權益需要政府立法保障
在部分發達國家,如德國,居民養狗需要獲得許可,有些州還要求申請者考取飼養執照,而每隻寵物狗也有自己的身份證掛在脖子上。由於買賣寵物狗的限制多,大部分居民選擇領養代替購買。在西班牙,每一隻寵物狗的體內都會植入記錄著身份信息的芯片,可以使被遺棄的流浪狗「回家」。西班牙今年新通過的《動物福利法》更加重了虐待動物的懲罰,最高可達24個月有期徒刑。
香港的《防止殘酷對待動物條例》規定任何人如殘酷對待動物,最高刑罰為監禁三年或罰款20萬元;台灣在2015年修訂的《動物保護法》內,明文禁止人道處理收容所內任何健康的動物。然而內地一直未有立動物保護法,導致虐狗、棄狗、殺狗、吃狗等情況橫行無忌。201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向中央以及全國人大常委會遞交內地首部《反虐待動物法(專家建議稿)》,但最後不獲採納。
流浪動物的未來需要法律保障,只靠民間自救遠遠不足。「不立法,一切都是無果的。」義工郭了了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