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試下說故事 從小人物看大時代──專訪贊師父

贊師父原名梁奕豪,是YouTube頻道《試當真》的導演。他開辦的Facebook專頁《足球說故事》現擁有近七萬名追蹤者。

贊師父的右手手腕有一條像黑色手帶,刻有法文「Lumière」的紋身,他說:「Lumière跟英文的Light不同,Light是靠外在的光源照亮自己,而Lumière的光則是出於自身,由內到外去啟蒙他人」。滿腔熱忱的他曾輾轉在不同新聞媒體工作,現時是YouTube頻道《試當真》的導演。他執導的文憑試紀錄片《EA Exam真係驚》系列深受觀眾喜愛,平均每集觀看次數多於35萬,亦有觀眾在留言表示影片「拍得有血有淚」、「是難能可貴的一個系列」。

32歲的贊師父,早在十年前埋下創作的種子──大學時期開設的Facebook專頁《足球說故事》,以簡單易明的筆觸,記錄綠茵場上勝負與技術背後,所承載的辛酸與溫度。不論用鏡頭還是文字,贊師父的創作宗旨仍貫徹至今,就如其專頁簡介所寫——「足球,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背後那些故事」。

記者|林曉儀 編輯|汪樂霖 攝影|林曉儀 汪樂霖

贊師父原名梁奕豪,筆名源自於其愛隊阿仙奴的前右閘贊堅臣(Carl Jenkinson)。他認為球員的故事和他很相似──開始時能力很弱,不被他人看好;發奮過後卻能以實力服眾,為自己爭回一口氣,「我覺得自己好像拿了他的故事。」

作為《EA Exam真係驚》的導演,贊師父以「真人騷」的方式拍攝,記錄向來成績不佳的應屆DSE考生阿康,如何用四個月時間「備戰」,數月來拍下三百多小時的片段。

這系列邀請了不同年代的公開試考生,如YouTuber達哥和「狀元」麥明詩分享應試及放榜心態;亦拍攝了數位補習名師,如凝皓教育創辦人林溢欣如何「急救」阿康的成績,從中探討學生花光力氣和青春去備試的意義何在。最終,阿康的成績未符合入大學的最低要求,但《EA Exam真係驚》卻記錄了老師和同學們對阿康流露的真摯感情,亦拍下父母如何為他變得通情達理,令觀眾反思公開試帶來的得與失。

拍攝過程當中,贊師父最擔心的是難以平衡影片的認真和娛樂性。他舉例,在第三集邀請了全公司同事安靜下來一同做試卷,觀眾會想看娛樂的一面,想看他們說髒話,他說:

「但這只是一個切入點,背後都是講一些認真的東西。」

在影片後段,在幕前一向表現幽默的同事們坐下來,認真反思文憑試成績能多大程度定義一個人的能力;又會探問檢討教育制度的人,有沒有「心」去令制度變好等等,引導觀眾一同思考。

贊師父認為,大家都經歷過香港教育制度,知道問題所在,卻比較少思考自己在這個教育制度下,變成了一個怎樣的人,「因此對我來說,紀錄片是讓我找答案」。主角阿康很享受校園生活,又在學校備受歡迎,令贊師父憶起他在中學時期不受老師喜愛,又要特意隱藏踢足球的興趣,因而抑壓了表達自己的慾望,漸漸變得寡言,同時構成了現在的性格。

《試當真》創辦人許賢則欣賞贊師父沉穩,認為他是默默做實事的人,「有同事笑他是『華仔』,說他實而不華。他的感覺很踏實,不做花巧的事。」許賢笑著形容。許賢每年都會製作以公開試為主題的影片,今次與贊師父合作,最深刻的就是拍攝阿康在中學的最後一天。

當時他們正拍攝阿康在課室邊哭邊分享,情緒流露得澎湃且自然。突然,攝影機斷電,剛剛拍下的素材全都沒了。許賢憶述,當時見贊師父非常自責、很難受,想要怪責他也怪責不了,就連被拍攝的阿康都倒過來安慰贊師父,許賢回憶道:

「別人想捅他一刀時,他已經捅了自己十刀。他就是一個對紀錄片很認真,很著緊的人。」

許賢和贊師父合照。
許賢(左)與贊師父(右)閒時會一起踢足球,許賢認為贊師父球品「頂尖」,笑言是會「默默地爆到你食塵」的那種球員。(林曉儀攝)

中五會考失利 幸與寫作結緣

與阿康一樣,贊師父會考的成績未如理想。重讀中五時,他看到一個成績差、「連老師都放棄」的同學寫出了極為漂亮的書法。頓時令他渴望擁有一門手藝,不想「無嘢叻」。剛好,他的鄰座擅長寫作,經常與他分享寫作的樂趣,又送了一本關於寫作的書給他。雖然這本書至今仍然塵封,卻鼓勵了在公開試寫作不合格的贊師父,開展說故事之路。

年月過去,贊師父越發渴望表達感受,但卻不喜歡宣之於口。因此,他選擇撰寫文章表達自我,亦希望從此鍛鍊好文筆。從高中到大學,他在「Xanga」上寫過網絡日誌,又在「香港討論區」、「Uwants」上連載小說。從一開始在網誌寫日記,到撰寫以香港時代變遷為主軸的小說,漸漸對創作產生更濃厚的興趣。

放眼足球 聚焦背後

2013年,他開辦的Facebook專頁《足球說故事》,真正燃點他對人物故事的熱愛。有別於大部分的足球專頁,賽果、球技都不是《足球說故事》的重點,「我很喜歡看一些球員背後的故事,我經常都很好奇,一個人的背後是怎樣的呢?」贊師父寫過阿根廷球員美斯與孩子的相處點滴,又寫過西班牙球員拉莫斯與去世好友的約定。他印象最深刻的一篇,是對比同樣擁有足球夢的日本人和香港人──日本球員本田圭佑兒時寫下志願要到球會AC米蘭、穿著10號球衣踢球。到了2014年,他真的實現了多年來的夢想;而在香港,贊師父想像到同樣有足球夢的小孩則成了「打工仔」。

贊師父笑著憶起,當時許多讀者都留言說「故事很真實」、「因為香港就是這樣」,讓一眾在香港無法圓夢的讀者,均能有所共鳴,他說:

「我想令人覺得,在很軟弱的一刻,即使我不看足球,但是我看到這個人、看到這個故事都會有些動力。」

筆耕十年,《足球說故事》現已擁有近七萬名追蹤者,專頁的成功使他對自己說故事的能力更有信心,但更重要的,是他從中感悟到人的故事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贊師父踢足球。
贊師父幼時為增高而學打籃球,但天分不高,投籃半小時才僅僅進一球,於是決意轉踢足球。(汪樂霖攝)

從小人物看大時代

贊師父修畢中文系副學士課程後,獲浸會大學錄取主修電影編劇。2015年畢業後卻沒有投身電影行業,反而到了《100毛》工作,擔任過視像專題系列「星期三港案」的記者,集中做人物專訪。2019年反修例運動期間,他的鏡頭記錄過家長對這場運動的想法,讓年輕人理解上一代到底在想甚麼;又拍過鍾愛盪鞦韆的人,發現這愛好原來與受訪者的童年有關,探討為何香港人失去了純粹的快樂。

即使他的影片曾有高達一百萬觀看次數,渴求進步的贊師父仍不滿足於此。基於《100毛》的名氣,某些他不滿意的影片,仍然備受觀眾喜愛,「我完全看不到自己究竟有什麼要改善,就很容易受到觀看數和點讚數的影響,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人物專題由明燈變成了迷宮,令他迷失其中,便毅然在2019年9月辭職。

經歷過反修例運動的贊師父嚮往記者工作,想學習在感性地說故事的同時,加入具新聞性的內容,如政策分析。於是他在同年12月轉投《香港01》的《隱形香港》團隊。那時印象最深刻的製作是《麥難民的日與夜》──疫情期間,麥當勞全日禁堂食,他紀錄了一位有智力障礙的年輕「麥難民」一天的生活。「你要借助這個人──說他的故事之外,還要說露宿者政策、說疫情下禁堂食的政策,滲透到影片中。」

贊師父初嘗拍攝紀錄片的滋味,亦從那段九分鐘的「微紀錄片」起,他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對拍攝紀錄片萌生了興趣。

「瞓身」新聞業 屢屢遇險阻

香港新聞業不景氣,記者紛紛想要離開,當時28歲的贊師父卻逆流而上,決意入行。不過,他應徵過不同新聞機構,大部分都沒有聘請這位非新聞系出身的新手。但在他剛離開《100毛》時,曾應徵過《香港電台》臨時記者,時隔一年竟收到聘用通知。雖知這只是短期合約,但他仍把握機會入行,邊學邊做。

贊師父當記者時,在現場持咪報道。
疫情期間,港台上司指派贊師父到沙田某個屋邨「做扒」(記者在現場持咪報道),他笑說「我當時完全不懂,還去問友台的女記者甚麼是『做扒』。」(由受訪者提供)

那時,一個剛從新聞系畢業的同事問他:「每個新聞系的人都想離開新聞圈,為什麼你這張白紙走進來?」贊師父當時都在問自己同一個問題。他認為做日常視象新聞「好像永遠都在等事情發生」,很浪費人生,而且所報道的新聞偏向非黑即白,不適合喜愛主觀、感性地看世界的自己。

「我為什麼會繼續留在這裡?就是因為我挺喜歡新聞攝影」,贊師父認為拍下的新聞照片能夠留下餘韻讓讀者細味。

「因為畫面是這麼有震撼力,而每個攝影機都有它的靈魂,會捕捉到觀眾看不到的東西。」

於是,贊師父投身新聞攝影,應徵了《蘋果日報》的攝影記者,但月薪則只有15,000元,比原來的薪金少一截。面對現實的壓力,他掙扎了很久,「22、23歲賺15,000元,可能都覺得還好。但是到了差不多三字頭(30歲),你就會不其然覺得跟別人有一點對比」。

就在他準備入職的前一天,《蘋果日報》宣布停運,使他隨即踏入三個月的失業空窗期。及後,經朋友介紹在《立場新聞》工作,主要負責製作紀實短片,但入職三個月後公司同樣停運。

經歷了傳媒行業沒頂之災,他的熱誠仍然無以投報,並再次面臨失業的壓力,回想當時的辛酸,沉穩冷靜的贊師父不禁說到兩眼通紅。

遇見伯樂 找到立錐之地

正當贊師父經歷人生低潮,《足球說故事》卻默默為他牽來伯樂。當時,《試當真》的許賢想突破原有的影片類型,如劇場、綜藝、配音片等,嘗試製作足球紀錄片。他知道贊師父有拍攝經驗,更曾踏足新聞行業,具備時事觸覺,便邀請他加入,一起做頻道的「紀錄片開荒牛」。贊師父當時剛好失業,一切順理成章。

贊師父與
贊師父(最後排,右四)希望往後製作的影片能再少一點娛樂,多一點認真,不讓觀眾意見過份主導創作方向。(由受訪者提供)

在《試當真》,贊師父找到了發揮的空間。他形容那是一個可以包裝深層意義的頻道,能夠用自己的方法講故事。他在《試當真》播出的第一條影片《如何走過娛樂清零的日子》,拍下了許賢和《試當真》另一名創辦人游學修,如何在疫情時面對體育及文娛場所被封,仍能如常生活,例如會在陽台「自製」足球場踢球,想呼籲觀眾如許賢所指:「政府不care(關顧)你時,你就要多care自己。」贊師父想說的故事,正是屬於香港、屬於這個時代。

對於為何要記錄香港的故事,贊師父引用球隊曼城的教練──哥迪奧拿在回應支持加泰隆尼亞獨立時的一句話來解釋:「做教練的同時,我都是人民,我住在這個地方,我就有權利和需要去關心這個地方。」贊師父同意道:

「可能只是足球也好,至少可以在你的能力範圍下有少少改變。即使改變不了,亦要有所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