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打針 大學生甘付沉重代價

(合成圖片)

訪問當天,中文大學工程學院的研究碩士二年級生Mark(化名)特地回到中大。因拒絕打針,他的學生證已經失效。走到校門口,他需拿出身分證,而非中大學生證,在校園閘口填寫著訪客個人資料。2月24日後,疫苗通行證正式落實,就連用訪客身分也不得進入校園。

第五波疫情以來,確診數字屢創新高。1月初,政府宣佈擴大疫苗氣泡(後稱為疫苗通行證),多間大學陸續響應政府措施,限制不打針學生進入校園。大學生即使交足學費,但沒有一紙針卡,也會被禁足校園。面對「迫針」政策,仍有大學生拒絕打針,換來的是研究項目停擺、畢業作品進度受阻、無法參加實習課堂……拒針學生在堅持甚麼?又需付上何種代價?

記者|李雯懿 編輯|王妙 攝影|王妙

正常情況下,Mark星期一至五都需回校,埋首實驗室做實驗,以收集足夠數據、寫論文投稿至學術期刊。每個月,他都要在研究會議上,向教授匯報最新數據及研究進度。

學生證失效 阻礙實驗研究進度

去年12月7日,中大校方宣布,未提交接種疫苗證明的師生須每周一檢,並於網上申報病毒檢測結果,否則下學期(1月10日)起將被拒進入校園。 Mark直言,每星期自費檢測的制度不公平:「沒有病徵,為什麼要檢測?」他拒絕做檢測,他的學生證因此於1月7日失效,只能以訪客身分進入校園,每次進校都要以身分證登記。

學生證失效更令他無法拍卡進入實驗室。每月向教授匯報進度的日子在即,沒有學生證,Mark唯有拜託實驗室的人幫忙開門,共試過五次。當時,他仍以為能「撐著先」,把握每次回實驗室的機會,在最短的時間裡盡量做最多的實驗,Mark稱是「捱過了那個月的匯報」。

1月17日,中大宣布加強感染控制措施,2月24日起,所有人士(包括教職員、學生、住戶、承包商及訪客)必須完成接種至少一劑新冠肺炎疫苗,方可進入大學校園及設施。Mark知道若他無法返校,只能在家中閱讀文獻。缺乏實驗,沒有數據支持理論,形同紙上談兵,研究進度會大打折扣,考慮近一個月後,他決定休學。現時,Mark主要負責的研究停滯不前,亦無法再跟進與其他人合作的研究:「本來我負責幫忙的部分,也需要由他們自己Pick up(接替)」。

堅拒打針,便要付上高昂代價。談及拒針原因,他解釋,以色列的打針率雖高,確診率卻依舊高過其他國家,顯示疫苗無法有效降低病毒傳播及感染。他閒時會查閱科研文章,了解疫苗資訊,他認為疫苗潛在副作用多,一針打下去,風險由他的身體承受,打針與否理應由自己選擇,學校不應強迫學生。

「如果逼不得已,可能要放棄學位。」沉思半响,Mark無奈道。跟據中文大學《研究生總學則》,若非健康原因,研究生最多只能休學兩年。疫苗通行證將生效多久為未知之數,Mark坦言仍在觀望中,政府和校方政策經常改變,很難預計半年後情況會怎樣。對於Mark來說,人生不單單只有讀研究生、做科學研究這條路可選,若退學成真,他不介意直接工作。儘管可惜,Mark並不後悔:「如果決定不打針,便預了要承擔後果。為了完成學位而冒風險,我不會。」

因無法返回實驗室,工程系研究生Mark的三項研究戛然而止,他只能休學。(王妙攝)

在家製作畢業作品 無奈之舉

就讀香港大學工程系本科四年級的 CHL(化名)正製作畢業作品,一早有心理準備疫苗通行證會「殺到港大」,2月24日之前就已經把作品所需物資從學校搬回家。不出所料,港大於2月25日宣佈,2月28日起,所有進入校園的人士須完成接種兩劑新冠疫苗滿14天;或完成接種一劑新冠疫苗及提供7日內新冠病毒檢測陰性結果證明。

CHL的畢業作品是飛行模型,整個組裝、測試過程都在實驗室進行。本來,他打算這個學期每天回實驗室趕工,預計3月中砌好實物、完成測試,4月中提交。但礙於學校政策,沒有注射疫苗的他不能再進入校園使用設施,畢業作品進度因此落後。他嘆息,直到3月初,仍未有模型實物的雛形。

他指,測試模型時常遇上程式及硬件出錯等問題,須反復試驗、改動,再立刻測試。在實驗室,CHL只須走幾層樓梯,便能到空地試飛,若發現錯誤,可以立即回去修正。現時他無法回校,只能捧著模型,步行十多分鐘到公園試飛,一來一回,拖慢了製作模型的進度。根據民航處規定,飛行裝置長度不得超過兩米,且須在建築物六十米外放飛。CHL擔心,在公眾地方試飛模型,可能惹來質疑。

測試模型所用的氦氣並不便宜,在家實驗,令製作開支驟升。CHL表示,飛行模型接近兩米,每次測試都要充氣,本可任由它在實驗室飄浮,毋須放氣。然而在家製作,為免佔家中位置,測試完後,他必須把裝置放氣,等到下次測試再充氣,他苦笑:「難道讓個大氣球在家裡天花板上飄2個月嗎?」該飛行模型是畢業要求之一,佔全年成績兩科的比重。臨近作品繳交死線,裝置尚未成型,遑論試飛,壓力排山倒海。CHL坦言,按目前進度,只能「勉強碌過」。

CHL家人也不時催他打針:「什麼時候去?你去打針啦!」這些話,他已經聽到不耐煩。他憶述,家人甚至試過私自幫他預約打針,但為了避免與家人進一步爭吵甚至決裂,他通常避開這話題。學業壓力、政府「迫針」、家人不支持:「一下子什麼都湧過來⋯⋯」說到這,CHL深感無力。

自行閱讀科研報告 堅拒打針

CHL常到Our World in Data等網站,閱讀科研報告以了解疫情數據及疫苗成效。他在研究的過程發現,病毒對沒有長期病患的青年、壯年無大礙,而針劑尚是新技術,或有潛在質素問題,因此他認為政府不應該迫他打針,他激動地說:「如果疫苗真的有用,政府就用不著迫啦。」 他續指,香港數據欠缺透明度,令他難以信服。他期望政府公開更多資料,包括不同年齡層感染COVID-19後的死亡率、疫苗引起副作用及死亡的個案詳情。

此刻,CHL在與政策「鬥長命」:「到底是身體自主性與我的堅持能力長命些,還是通行證政策長命些。」他分析,當外國都放棄「疫苗通行證」時,香港很難與世界脫節,他預計政策會在今年之內完結。

成立「不打針群組」圍爐 提交聯署表達訴求無果

「谷針」政策如芒刺背,部分學生自發行動表達訴求。去年9月,有中大同學開設Telegram群組「中大唔打針討論區」,成員包括學生和教職員,隨後亦有其他院校員生加入群組。至今,群組有超過1700名成員。Mark是群組管理員,他指群組成員除交流疫苗資訊外,亦有商議如何刹停校方政策,例如杯葛申報系統,或組織聯署反對逼針措施,並向校方表達拒針員生的考慮及困難。

「中大唔打針討論區」有同學組織,於2月24日向校方發送公開信,反對強制打針。(受訪者提供)

Mark曾與部分成員在網上發放文宣;又與學生組織「中文大學學生議政平台」會面,望平台與校方見面時轉達訴求。惟聯署信大多石沉大海,即使獲校方回覆也流於官腔。Mark坦言,自己從未期望意見被聽取:「至少希望引起中大同學關注,想令更多人知道,原來有群人是堅持不打針的。」

修讀城市大學創意媒體科三年級的Sun(化名)也是群組成員之一,她曾聯同其他拒針學生,嘗試透過城大學生會,向校方轉交聯署。不過,學生會當時被校方要求遷出會址,面臨解散危機;加上響應人數不足,聯署最後無疾而終。Sun只好另覓同路人,加入了「中大唔打針討論區」。

「我感覺自己是社會的小眾,同路人只會愈來愈少,這些不打針群組讓我們圍爐取暖。」

難續醫生紙 憂影響實習課

Sun患有情緒病,1月11日,得知城大實施「疫苗通行證」的那一刻,「很想到處罵人、發癲、大哭」,身邊的朋友說她堅持不打針是自私,她深感孤獨。1月尾,她因情緒病惡化而獲新冠疫苗接種醫學豁免證明書。不過衛生署於今年2月中收緊證明書的簽發門檻,只有極少數情況,如對疫苗成分敏感、中風、心臟病發等才可獲有限期豁免。Sun苦笑,醫生紙4月便到期,1月尾覆診時,醫生勸她不如直接打針,故對續期不抱期望。

Sun指,學科有七至八成的課程為實踐課堂,而且媒體課程講求操作經驗,如操控音響及控制板等,需在學院不同場地上課,如黑盒劇場、錄音室、木工廠等。雖然校方已宣佈這個學期全面網課,Sun預計學期末需回校練習、借用器材及設施,例如到黑房沖印菲林照片等,以完成功課。但她擔心,醫生紙失效後,她便無法返校,屆時恐怕難以應付。

Sun與家人分居中港兩地,她主要靠在校兼職補貼生活費,如在展覽擔任工作人員和當臨時演員。因沒有打針,拍攝劇組曾拒絕讓她參演。醫生紙失效後,她亦無法繼續擔任校內展覽工作人員。政府疫苗通行證措施已擴展到商場,Sun無奈道,現在就算做侍應也要打針。儘管如此,她仍未考慮打針:「希望自己頂得多久便多久,不想這麼快投降。」

校方回應:疫苗通行證保障校園安全

就大學實行疫苗通行證的考量,本刊曾電郵查詢各大院校。惟截稿前,僅獲三所大學回覆。中文大學指,校方有責任確保社會大眾的健康和安全;香港大學發言人稱,政策目的是保障校園環境安全;科技大學則指,校方因應政府收緊防疫措施,而落實「疫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