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工不同酬 殘奧港將辛酸奮鬥之路

陳浩源為籌備2020東京奧運,辭去原有的工作,成為全職殘疾運動員。(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陳浩源為籌備2020東京奧運,辭去原有的工作,成為全職殘疾運動員。(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這是我出生以來關注度最高的一屆賽事,不論是奧運抑或殘奧。我想很多人在過去兩個月接觸的運動新聞,大概是他們一輩子的總和。」今屆殘奧會羽毛球項目銅牌得主陳浩源笑言。

東京2020殘疾人奧運會於月前閉幕,今屆殘奧首度獲本港電視台轉播,更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度。乘著難得的奧運熱潮,以殘障田徑運動員蘇樺偉經歷為藍本的電影《媽媽的神奇小子》於早前上映,讓大眾直視殘疾運動員的不公待遇。撕開難得的奧運光環,這些運動員在追夢路上經歷了多少辛酸?

記者|張卓琳 編輯|何綺綾 攝影|張卓琳 何綺綾 

2008年一場車禍令陳浩源失去左腳,需要裝上義肢。意外前,他每星期都會花兩、三天打羽毛球。意外後,他一度擔心不能再拾起羽毛球拍,但一班「波友」鼓勵他接觸輪椅羽毛球,最後他於2009年加入港隊,屢次在世錦賽及亞殘運奪獎。等待多年,終迎來2020東京殘奧首度將羽毛球納入比賽項目的喜訊,更在項目的WH2級別斬獲銅牌。

殘疾人羽毛球比賽分為六個級別,包括上肢殘疾、下肢殘疾及輪椅等。陳浩源作為本港唯一一位輪椅羽毛球運動員,沒有前人借鑑,也沒有訓練對象,加上教練缺乏訓練輪椅羽毛球的經驗,起初大家只能摸著石頭過河:「到底輪椅要怎樣移動,體能要怎樣訓練,我都無法借鏡。」

外國雖有許多同級別的選手,但當時的陳浩源沒有亮眼的成績和知名度,無法申請到外國和當地的選手一起訓練,只能多觀看YouTube影片。其他級別的運動員出外參賽後也會分享經驗,並為他錄下外國輪椅組的賽事和訓練片段,陳浩源從中改進自己的羽毛球技術。苦練了四、五年,陳浩源在各個國際比賽拿到獎金資助,並在2013年取得世錦賽銅牌,陸續有外國隊伍邀請他一起訓練,他利用比賽的獎金資助,並申請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的基金到外地集訓及比賽,一年近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和外地選手切磋球技。

留港訓練期間亦要兼顧市場營銷的工作,需要朝7晚11、犧牲與家人相處時間「才勉強追趕到外面的球手。」所以當2017年全職殘疾運動員計劃開始試行,即使薪金不及當時的工作,但為專心準備2020東京殘奧,他毅然辭去工作,成為第一批全職殘疾運動員。不過,是否每一個殘疾運動員都有「資本」全身投入運動生涯呢?

輪椅羽毛球港將陳浩源首戰殘奧摘銅。(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輪椅羽毛球港將陳浩源首戰殘奧摘銅。(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全職運動員退休保障成疑

輪椅劍擊運動員吳舒婷失落今屆團體賽銅牌,賽後一度淚灑,哭訴兼顧工作和運動之苦。吳舒婷天生患腦部麻痺症,平日雖然不用坐輪椅,但其中一邊身體不靈活。她於04年加入輪椅劍擊港隊。平日在會計師樓擔任全職核數師,每天下班就趕往體院訓練,直到殘奧前兩個月,才改為星期一、三、五早上上班,晚上訓練,星期二、四、六則全日訓練。她直言兼職運動員的生活非常疲倦,有時體力不繼,要將汽車停泊在橫街小睡一會,才有精神訓練。

兼職輪椅劍擊運動員吳舒婷每月只有7,000元薪金。(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兼職輪椅劍擊運動員吳舒婷每月只有7,000元薪金。(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目前輪椅劍擊隊約12人,其中四名為全職運動員,兼職運動員要配合全職運動員訓練時間並非易事,吳舒婷無奈道:「其他人七時開始訓練,可能我要八時才回到(體院)。他們有時候也會給我一些壓力,要我早些回來,都有些微言。」

名義上,兼職與全職選手皆能使用體院配套,但吳舒婷透露兼職運動員實際難以受惠。以日常訓練為例,每當她趕到體院訓練時,當值物理治療師早已下班:「要是我訓練時受傷,只能找外面的物理治療師。」而體院的體能師會幫運動員設計訓練計劃,但吳只能在星期六訓練體能,體能師配合不到,她唯有聘請私人體能教練。

吳舒婷作為兼職精英甲級殘疾運動員每月獲7,000元資助,但既要自費配合訓練,有時更要請無薪假出席比賽:「體院覺得我們的津貼已經包括這份開支,出隊比賽不會補回那幾天的資助給我。」而且,全職精英甲級殘疾運動員的訓練資助約22,000元,與兼職的相差逾14,000元:「我也有稍稍不服氣,有些隊友轉為全職後加了一次薪,但我尚未加過薪。」

大學線製圖
大學線製圖

教練曾多次邀請她轉為全職運動員,但她都因為擔心收入不穩定而拒絕。她形容運動員生涯是一個「買大細」的賭博,若兩年內不能在國際比賽中奪獎,體院就會下調運動員的精英等級,收入即時下滑一大截 (見附表),以致她一直不敢辭退會計工作。

為了保障健全和殘疾運動員的退役生活,2015年推出精英運動員優秀表現嘉許計劃,只要全職運動員接受訓練超過八年,國際成績達到4分精英評分以上,就能在退役後透過申請一筆「退休金」。而全職殘疾運動員計劃在2017年才開始試行,意味著第一批全職殘疾運動員至少也要在2025年後退役才有資格申請。吳舒婷屆時已經36歲,擔心自己未能維持精英水準。加上計劃不包括過往兼職訓練年數,她憂慮未能獲得退休金,退役生活不受保障。

大學線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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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遇不同 傷健之間無法拉近的差距

2017年體院推出殘疾運動項目精英資助先導計劃,投身硬地滾球逾十七個春秋、五屆殘奧奪三金兩銀一銅的梁育榮終於如願以償,立即投入全職訓練。他回想成為全職精英運動員前,沒有固定訓練場地:「要坐復康巴士到不同場地練習,器材、輪椅、球都要到處運來運去」,甚至要提早一年預約訓練場地。成為全職精英運動員後,體院提供固定場地讓他訓練,也能優先接受按摩師、營養師、心理學家等支援。

梁育榮希望拉近健全與殘疾運動員的薪金和獎金差距。(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梁育榮希望拉近健全與殘疾運動員的薪金和獎金差距。(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提供)

梁育榮有更完善的配套支援,訓練質素也有所提升,但殘疾運動員與健全運動員之間一直存在「同工不同酬」的問題。現時梁育榮是「精英甲+級」的殘疾運動員,每月獲27,000元資助,但同級別的健全運動員則獲41,030元。兩者的賽事獎金待遇亦有差距,以今屆殘奧為例,恒基精英運動員嘉許計劃為奧運會中位列首八名內的運動員提供現金獎勵。梁育榮奪得硬地滾球混合BC4級個人賽銅牌及雙人賽銀牌,分別獲20萬及80萬獎金,但健全運動員獲相同獎項的獎勵分別則有125萬及500萬獎金,健全運動員與殘疾運動員的獎金相差逾六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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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示雖然今屆殘奧的獎金已比上屆上升一倍,但與健全運動員的差距依然很大:「不要說同酬,起碼獎金和資助的距離要拉近一些」。他又慨嘆:「大家都是同一份工作,為何薪金相差甚遠,是不是我們的獎牌沒有健全運動員的那麼有價值呢?」

薪金問題令不少傷殘人士卻步體壇,擔心殘疾運動員的資助難以維持生活和退役後的開支。梁育榮指,提高薪金才能吸引更多新血,而自己獲得「精英甲+級」的資助也不太足夠生活。雖然目前多為健全人士擔任硬地滾球隊教練,梁育榮仍憧憬退役後能成為教練隊伍一員,以自身經驗回饋硬地滾球。

退役執教難 殘疾運動員前路茫茫

不過,殘疾運動員退役轉為教練並非易事,需視乎項目內容。現為香港傷殘田徑隊主教練的葉頌華執教逾20年,他認為殘疾田徑運動員難以轉職為教練,因部分運動員的傷殘導致表達能力較差,未必能夠清楚地向學員說明技巧。而且殘疾運動項目按傷殘程度分級,各個運動員的傷殘程度不一,未必能夠示範其他級別的動作。因此退役的殘疾運動員即使可以出任教練,普遍都只能執教殘疾人士,而且只能做助教,較少能成為教練。

葉頌華指殘疾運動員退役後較難成為教練。(受訪者提供)
葉頌華指殘疾運動員退役後較難成為教練。(受訪者提供)

葉頌華亦坦言教練的薪金微薄,只執教殘疾人士未必能支持退役後生計。即使身為港隊主教練,葉頌華日間也要同時在中學任教體育科,以維持收入。而港隊每星期約有四天晚間練習,每次約三小時。訓練時數有限,即使退役殘疾運動員能憑經驗獲聘為港隊教練,薪金也未必有保障:「不會由早教到晚,又不像我們教小學、中學的訓練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