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寶俊(中學教師) 編輯│林穎/李樂嘉 美術│陳麗珊
朋友經常眼紅我的所謂「悠長假期」,殊不知在炎炎七、八月,眼紅紅的人其實是我。補課、開會、備課、適應班、迎新營,諸如此類,一棒接一棒,一雞死、一雞鳴。執起教鞭一年了,與其厚顏地說自己在教育學生,倒不如說,我在努力縮窄現實與夢想之間的落差。
夢想當然是春風化雨,育才樹人,但這條終點線非旦夕能及。現實是,不談學科知識,單單教導學生如何當一個負責任、守禮的人,已非易事。一些我認為自然不過的事,學生卻認為匪夷所思:下課後把書本鎖在儲物櫃、把抽屜的垃圾扔進垃圾箱,以至買文件夾把各科筆記和習作分類,而不是在書包裡釀「梅菜扣肉」,這些事情在很多學生眼中,竟變成校工、老師及父母的責任。反過來,我認為匪夷所思的事,不少學生卻以「why so serious?」的姿態一笑置之:WhatsApp、Facebook、鬥地主,一宗接一宗的檯底交易與交流,叫老師防不勝防。自問心境年輕,但原來與新生代之間的代溝早已形成。問題來了,我該怎樣面對這些挑戰呢?
聽過同儕的一些分享,知道新老師最難熬的心理關口是學生的表現與心中的預設樣式有太大出入,太貨不對辦。開學不到兩三月,他們已經怨聲連連,只差沒哭崩長城。當然這也怪不得新老師,大部分新老師在自己的學習路上都是過五關、斬六將的老手,成績表上「身懷六甲」的大有人在。朋友圈子中,有學習障礙、阿氏保加症、自閉症,或生長於破碎家庭的,則少之又少。再加上名校出身、大學的培訓,不少新老師一直站在知識高地。除非任教精英雲集的第一組別學校,否則霎時間要你紆尊降貴,有教無類兼曉以大義,談何容易?
夢想的確遙遠,然而,夢想的存在就是為了鞭策人,去探索更多可能。欠缺目標、離家出走、吊兒郎當、結交豬朋狗友,這些問題不是與生俱來的。不少學生礙於社經地位和複雜的家庭背景,未進過電影院、未去過旅行、未吃過自助餐、未試過五科合格、未想過大學學位,結果人生也得過且過。他們的生命濃度是稀薄的,成長是脆弱的,思想是單純的。是的,也許教育不必談論得那麼偉大,老師願意花心血,給同學洗脫甚麼「垃圾」、「Hea友」、「煙鏟」、「公主」、「港孩」等叫人聽得耳鳴的標籤,已是一種對於教育的尊重。這不一定是最佳的做法,但肯定是貼近現實的做法。
總結一年教學,說來慚愧,手上數班的學科成績確實不甚理想,進步空間甚大。學藝未精是不爭的事實,我難辭其咎。然而,沒甚麼比感受到學生一天比一天喜愛上課,一天比一天懂事學乖來得珍貴。早幾星期,班中一個大男孩遠赴沙巴作交流,回港後在Facebook的班會群組裏打下了一段感人的話:
「我每天都反思我為什麼會參加這次交流活動,目的不只是娛樂,而是為了推動你們!記得學期初大家都不熟悉,上堂都欠積極。我不是在炫耀自己,在交流團面試中,我提出了一點,是其他參加者都沒有的體會,那就是我「差」班出身的經驗,交流機會並不是只有「好」班才可以擁有的。我真希望能夠推動你們。不然的話,我對這活動的最大意義就沒有了!還有一年半,要追就要快。不懂就問!好好想,得改變不單只有我,還有你們。」
入行前,聽過太多人說教育界瘴氣太重,因循苟且。諷刺教育、學校的電影屢見不鮮:《小孩不笨》、《作死不離三兄弟》、《告白》、《無聲吶喊》、《GTO麻辣教師》。若果媒體是反映社會現實的一面鏡子,顯然各地對教育制度的控訴已經處於沸騰的狀態。討厭上學是一種畸形的現象,奈何這種畸形已蔓延至小學,甚至幼稚園。
作育英才或許是太遠的夢想,那便把夢想拉下來吧。於我而言,令學生喜愛上學便已足夠了。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在叫人眼紅的暑假,還是打緊充實自己,要不然,開學後依舊是人之大患,誤人子弟,那便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