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留學生初到港求學，人生路不熟，在電騙犯眼裏是頭號目標。騙徒常冒充本港政府部門或內地執法人員，安上莫名之罪，以遣返內地作脅迫，內地生全心信服後，騙徒更要求留學生離開宿舍租住酒店，保持24小時電話聯絡，用視像監控，務求隔絕他們與外界的聯繫，不讓他們有逃出陷阱的一絲可能。學生如待宰羔羊，一旦向騙徒繳付金錢，便難以追回損失。
在去年9月開學季，香港便發生多宗針對內地留學生的電話詐騙案，早前更有一名18歲香港大學內地生被騙920萬元。警務處數字指，本港去年共有318名內地留學生被騙，損失約2.35億元。而整體電話騙案數字，亦從2019年648宗到2024年大幅上升13倍至9204宗，損失金額高達29.1億，可見電話詐騙越趨猖狂。
記者｜連麗瑶 編輯｜任紀渝 攝影｜連麗瑶 任紀渝
22歲的阿琪（化名）2024年9月初來港，於香港大學就讀創意媒體一年全日制碩士課程。10月2日下午6時，阿琪收到一通聲稱來自將軍澳入境事務處的電話，對方自稱入境處處長，指阿琪名下的電話卡涉嫌向內地居民發送代辦簽證的違法訊息，且已被舉報，之後或會限制她出入境。其後，電話轉駁到廣州公安局，由一位名叫馬旭的「警官」接手。「馬警官」原本要求她兩個小時內到廣州錄口供，但由於阿琪身處香港，無法馬上抽身，雙方在僵持過後，對方指可以為她「行個方便」改為網上錄取口供。
偽裝公安 套取身分資料
阿琪之後通過WhatsApp視像通話與對方交談。她憶述對方穿著公安警服，亦有展示其警官證件，身後背景有廣州公安局標誌及「為人民服務」等標語，令她信以為真。阿琪應「馬警官」要求說出身分證號碼、港澳通行證號碼等個人資料，對方指出她的個人信息可能已被泄露。隨後更嚴肅告知阿琪，她名下的建設銀行卡涉嫌參與一宗跨國洗錢案，威脅她若不配合，會隨時派車將她遣返回內地。
先是被指電話卡涉嫌代辦簽證，後又被告知涉及跨國洗錢案，阿琪跌入騙徒環環相扣的陷阱，形容自己「完全被牽著鼻子走」，因急於自證清白，一路聽從該「警官」所言，最終越陷越深。
入住酒店、長期通話 隔絕外界聯繫
「馬警官」聲稱案情嚴重，受黨高度關注，要求阿琪入住酒店，以確保對話保密，不讓其同住室友聽見。視訊通話中，「馬警官」拿出一張聲稱是跨國洗錢案的主謀李忠的照片，詢問阿琪是否認識，稱阿琪主動交出自己的帳戶為李忠所用，令十多名老人向帳戶轉帳二百餘萬。即使阿琪多次表明不認識對方，而且「警官」口中涉嫌洗黑錢的銀行卡號，和她的卡號不同，「馬警官」仍以李忠能在眾多嫌疑犯照片中指認出阿琪為由反駁。他再出示阿琪的通緝令，當中顯示了她的身分證照片、名字和號碼。阿琪來港前上網辦理電話卡時，曾上載身分證作實名認證，她懷疑個人資料因此而外泄。「馬警官」更指通緝令將於凌晨發布，警方會把她帶離香港，再於看守所待15天。他又指案件牽涉人數眾多，一旦泄漏案件機密，將會判處三至五年有期徒刑，阿琪直言當下「心理防線被擊潰」。
對方要求阿琪大聲朗讀騙徒偽造的國家二級保密令，指明禁止她與外界聯繫，不但不准使用任何社交軟件及在網上搜索與案件有關的敏感字眼，更需長期與警官保持通話、共享電話螢幕畫面。出外期間雖然可以關閉鏡頭，但不能停止通話，上課時也一樣。由最初收到電話到家人籌措保證金的時間，整個受騙過程歷時近一個月。
軟硬兼施 騙取信任
有一天，「馬警官」告訴阿琪，如果有什麼話想對父母說，他可以幫忙轉達。阿琪當時以為自己真的要被拘留，便向父母說了很多心裏話。「馬警官」聽後突然表現出憐憫，唉聲嘆氣稱阿琪不太符合嫌疑人的特徵，提出可以優先進行她的調查，減低對她留學生活的影響。幾日後，另一位自稱「李檢察長」介入，李語氣強硬，拒絕為她安排優先調查，而「馬警官」則出面求情，更以職業生涯擔保阿琪不是罪犯，阿琪事後形容二人在她面前演了一齣戲，「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最後，「檢察長」同意，但前提是她必須支付57萬港元的保證金。
「馬警官」一直強調跟阿琪站在同一陣線，實則卻教她向父母訛稱需要一筆款項作留學資產審查，藉此向父母籌錢以交付保證金。隨後，馬警官亦要阿琪提取她在其他銀行的存款，再分別存入四個聲稱廉政公署人員的戶口內，以調查她的資金是否涉及洗黑錢，每宗款項涉十多萬元人民幣。
直至10月25日，香港反詐騙協調中心發現阿琪有多筆大額轉帳記錄，致電提醒她，阿琪才驚覺自己被騙。她同日到西區警署報案，排隊輪候時，身後的內地學生同樣因電話詐騙而報案。當時警方稱，她是該警署自9月以來第36個受騙的個案。警方表示，由於對方戶口內的錢已被轉走，所以無法凍結戶口，亦難以追回款項。阿琪合共被騙去65至68萬元人民幣， 她父母為籌得這筆錢，更不得不向銀行借貸。阿琪感到愧疚不已，估計約需花三四年償還貸款。
受騙過程長達24天，即使在酒店住了一周後被允許返回住所，但阿琪仍繼續受24小時監控、監聽，從報告每日行蹤到時刻共享電話螢幕畫面，由現實生活到手機都遭到天羅地網般的管控。她承認不知道香港沒有跨境執法，才會誤墮騙網， 坦言當時承受的心理壓力極大：
「在上學甚至與家人通電話時，也要假裝沒事發生，精神緊繃，同時也擔心自己能否繼續學業。」
情緒勒索 真假難辨
23歲的Cici（化名）來自深圳，現時就讀都會大學中國文學系一年制碩士課程，同樣是初到香港即遇到電話詐騙，但數日後識破騙徒伎倆，逃過一劫。2024年11月27日下午3時，她接到一通自稱香港出入境辦事人員的電話，對方指一張早前在雲南昆明辦理、以她身分證登記的中國移動電話卡，涉嫌發送詐騙及騷擾短信，並警告Cici其學生簽證將會被取消，當日下午5時前會把她驅逐出境。
隨後Cici的電話被轉駁至昆明公安，一名冒充警察的中年男人要求她下載通訊軟件Skype，以視訊錄口供。Cici形容，由於對方身穿警服，且視訊背景中警徽隨處可見，辦公室環境與內地警務紀實節目《守護解放西》極為相似，故此降低了她的警惕。
騙徒要求Cici反鎖房門，舉起身分證，並說出自己因身分證訊息被盗用而報案。過程中騙徒不斷轉換態度，一時假意安撫她，一時指責她沒有保護好個人資料。Cici表示，騙徒讓她跌入一種彷彿自己確實做錯甚麼的焦慮感中：
「當你的焦慮到達一定程度，你的情緒會處於不太理智的情況。」
及後騙徒以Cici房間不適合錄口供為由，要求她到附近酒店訂房。到了酒店後，兩人重新開啟視像通話，通話中另一位騙徒指控她涉嫌用其昆明招商銀行的戶口參與跨國金融詐騙案。Cici確實持有招商銀行卡，但一直由父母管理，所以不清楚自己的實際資產，而「警官」傳給 Cici一張照片，並聲稱那是她在招商銀行辦理的存摺。存摺上所顯示的個人資料也無誤，因此不虞有詐。
細微表情現破綻 揭開詐騙真相
Cici的遭遇跟阿琪相似，騙徒同樣要求她配合調查及需要監控她長達一個月，並要時刻保持通話，甚至睡覺時也要開著視訊鏡頭。Cici笑言自己喜歡胡思亂想，曾問對方「倘若手機沒有電怎麼辦」，也擔心長時間充電會導致手機爆炸，以致對方反問：
「你覺得手機爆炸比洗脫你的嫌疑更重要嗎？」
在11月29日，另一個「警察」來電指要了解資金動向，詳細詢問Cici的銀行資料，包括銀行卡數量、銀行卡的尾號四位數字，以及微信、支付寶餘額等。
同日下午，她在電梯中信號中斷的瞬間，是數天來難得可以冷靜思考的時間，「我突然腦子好像清醒過來」，方意識到自己遇上詐騙。她再在小紅書上搜尋Skype，一下子跳出大量警告相關詐騙的帖文。Cici又回想起，假警察在自己情緒失控時露出了一下笑容。 眾多疑惑下，她再聯繫香港朋友，才肯定自己差點被騙。最終她直接與對方斷絕聯絡，看見來自昆明的來電一概不接，騙徒轉而撥打她的內地電話號碼繼續騷擾，她慶幸自己及時醒覺，全身而退。
初來乍到易受騙 倡實施共同責任制
民間反詐騙大聯盟發起人兼立法會議員吳傑莊表示，內地生初到香港，人生路不熟，對香港政府部門的運作不熟悉，亦對政府機構心存敬畏，因此容易被假冒官員的騙徒欺騙。加上剛到港，未建立可分享資訊、互相提點的朋友圈子，使他們難以識破詐騙手法。部分大學為加強學生防騙意識，需要學生填寫問卷。他認為此方法有效提高學生反詐意識，尤其建議內地生來港前應先完成問卷，同時家長也應接受防騙教育。
吳傑莊形容現時個人資料泄漏問題非常嚴重，他提出香港可參考新加坡和澳洲等國家的做法，實施共同責任機制，即金融機構、電訊營辦商及社交媒體三方共同承擔部分責任去堵截騙案。例如銀行之間可以共享騙徒資料，提醒市民該戶口懷疑屬騙徒戶口，以便堵截市民向騙徒匯款，電訊商亦可向懷疑受騙的市民發送提示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