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道上佈滿霓虹,曾是香港國際級夜景的靈魂,著名作品包括油麻地甘肅街「勝利麻雀耍樂」、油麻地眾坊街 71 號「好好洋服」和旺角亞皆老街「同昌押」。胡智楷 17 歲踏進霓虹燈行業,從此與霓虹燈結緣。歷經行業輝煌的 80 至 90 年代,訂單接踵而至,忙得席不暇暖。然而,內地廉價製作的出現,將他推至轉行的邊緣,惟他與霓虹燈間的紅線,默默將他拉回行業,協助製作出中環中銀大廈外牆三角形霓虹燈、旺角朗豪坊天台的半圓形球體霓虹裝置等作品。如今縱使行業變遷,從街道到 M+,他仍以其巧手修復往日霓虹燈招牌,更將霓虹燈化作手工藝品。夕陽工業,也可轉化出另一面貌。
記者|李衍澄 編輯|劉頌恩 攝影|劉頌恩
現年 57 歲的胡智楷憶述,他與霓虹燈結緣於其 17 歲之暑假。當時,仍求學的他在任職霓虹燈師傅的父親建議下,隨他加入大利光管公司做暑期工,當時有五、六個師傅,而學徒則有八到十個。當時其父親負責戶外組裝霓虹燈,然而父親憂慮組裝工序涉及大量高空工作,較為危險,故提議胡留守工場,學習「屈管」。

「剛入行是不能夠做到一件完整的作品,所以學習的過程就是不斷浪費材料去練習」,胡智楷稱。縱使他當時被稱為學徒,卻從未真正拜師學藝,那時工場裏的師傅並不會傳授技巧,他大部分時間均是靠雙眼觀察,比較少機會親手完成所有工序。
看著身旁的師傅,胡智楷在同一個暑假裡慢慢掌握到製作霓虹燈製作之力度和技巧,更得到老闆的賞識,游說他繼續留在工場工作。胡考慮到那時大學學位競爭大,認為若繼續學業最多只能預科畢業,亦自知志不在讀書,故毅然放棄學業,正式投身霓虹燈行業。
赴台交流 體會材質勝於技巧
無心插柳的一份暑期工,將胡智楷帶入霓虹燈行業。入行約半年後,其老闆欲到台灣開設分公司,當時已經是師傅的胡智楷被指派獨身前往台灣,了解當地的霓虹燈文化發展和行業運作。
在探訪多個台灣霓虹燈工廠後,加上閒時的製作經驗,胡師傅笑稱:「香港(製作的作品有較多細節)是仔細一點,台灣就較為隨便,他們不會注意好多細節。」胡續指,香港享有低關稅稅優勢,可從美國、英國、意大利入口製作材料,作品品質較佳,而台灣礙於高昂入口稅,僅能使用本土材料,故製作成果欠佳。胡又補充,材質會影響霓虹燈組裝和亮燈後的顯色度,即使師傅的技巧再好,都需要品質優良的材料,
「材料固然重要!會影響作品的品質,所以在香港做是會好一點 。」

回港自設門戶 月入曾高達五萬
胡智楷後來認為台灣不適合自己,於是選擇回港夥拍師兄開設霓虹燈工作室。當時正值本港霓虹燈行業高峰的 80 至 90 年代,全港有二十多間霓虹燈公司,惟只有十間設有自家工場,部分公司的角色僅為中介,將接獲的霓虹燈招牌訂單交至胡智楷的工場。
大量店舖對霓虹燈招牌的需求,造就當年行業之興盛,亦為胡智楷帶來源源不絕的工作機會,例如灣仔福臨門和油麻地美都餐室等,都是他曾製作而較為人熟悉的霓虹燈招牌。接獲訂單後,胡智楷會依照商戶提供的設計圖,製作霓虹燈的主體,當時的霓虹燈招牌沒有大小限制,價錢就按大小、複雜程度和顏色而定。每次製作往往需時兩至三星期,一個月最多可以製作五個。他表示,那時每月收入可高達四至五萬。工作太多,他跟幾個師兄弟都試過通宵工作,未能回家。
胡師傅以往為過不少公司製作霓虹燈招牌,當中包括灣仔福臨門和油麻地美都餐室。(受訪者提供) 他稱最快只需要一個星期就可以完成一個大型的霓虹燈招牌。(受訪者提供)
不敵內地廉價製作 本土霓虹燈走向沒落
霓虹燈行業在港輝煌逾 20 年,終不敵內地低成本製作,逐步走向沒落。胡智楷指,有霓虹燈中介公司於 90 年代中後期起,將工序分判至國內進行,使其得以較便宜的價錢吸納顧客。胡又透露,深圳工場的師傅是胡與其他師傅之前到深圳教出來的學生或徒弟,無奈地笑稱這是典型「教識徒弟冇師傅」。
內地廉價的製作,令大量商舖放棄「香港製造」,導致訂單急劇下降。行業變遷令不少師傅被「打爛飯碗」,有些選擇直接退休,年輕一輩則轉行發展。

彷有紅線繫上不解之緣 行業衰落亦無悔當初
胡智楷目睹行家紛紛離開行業,亦曾萌生放棄之念頭,卻冥冥之中有條紅線,為他和霓虹燈繫上不解之緣。胡笑稱,「每次我想轉行時,就會有霓虹燈的工作找我去做!」他憶述,於 90 年代中後期,他每次因為沒有生意而臨近放棄之際,總會接獲一、兩間主張「香港製作」的公司工作邀請,邀請他製作霓虹燈中小型擺設,將其拉回行業。中環中銀大廈外牆的三角形霓虹燈、旺角朗豪坊天台的半圓形球體霓虹裝置,均由胡智楷協助製作。
一份又一份的工作邀約,將胡智楷一次又一次拉回霓虹燈工場,縱然胡曾因行業轉變感到失意,亦無悔當初加入這行業,
「如果說後悔,就是在罵自己,所以我都不曾有後悔。」
意外叢生引限制 霓虹燈牌被迫清拆
2009 年,油麻地彌敦道近南京街發生巨型卡拉 OK 招牌傾側意外,引發大眾對霓虹燈招牌安全的討論。
縱然該意外沒有導致人命傷亡,後來大大小小的霓虹燈招牌塌下意外,引起政府開始關注其安全性。根據《建築物條例》,屋宇署於 2022 年 10 月 19 日,要求擁有人清拆長於4.2米、距離行人道及行車道分別少3.5 及 5.8 米的「伸出式招牌」,估計需要清拆超過1000個霓虹招牌。
靈活變通應對變遷 籲同行續做到最好
霓虹燈發展遭受多次打擊,胡智楷淡然看待行業變化,「 七、八十年代的舊樓都要拆,何況是一個招牌?」加上近年 LED 屏幕興起,不論是宣傳內容、顏色、設計都可輕易轉變,令昔日霓虹光景不復存在。面對多重掣肘,現時胡智楷還有繼續製作霓虹燈招牌訂單和修復工作。
胡自 2013 年起在南華公司邀請下,參與 M+ 博物館的招牌修復工作,現時博物館內二樓開放式展廳「造物記」中的「好好洋服」霓虹燈飾,正是出自其手。

同時,胡智楷亦靈活變通,將霓虹燈化作手工藝品,包括 RIMOWA 行李箱的燈飾擺設。胡智楷用上六十多條霓虹光管製作的行李箱,突顯該品牌標誌性的溝槽設計,當中經過了多次的嘗試和修改。
講及保育霓虹燈文化,胡智楷指現今的霓虹燈作品已非高掛空中,遙不可及,而是讓人近距離欣賞且能接觸到的藝術品,認為成品的質素大於一切,不可有瑕疵,
「作品做得好 ,就是要先過得自己才過得人⋯⋯如果你覺得作品不漂亮,你也不會想保育其文化吧?」
回憶行業之衰落,胡智楷認為霓虹使香港變得獨特。相較日本、台灣等地沿用「黐埋牆」的招牌,當年僅有香港的招牌是「打橫伸出嚟」。入夜後當密密麻麻的霓虹燈亮起,此景便成香港的標誌,亦成為港產電影中時常出現的風景。
有鑑近年霓虹燈招牌再次成為遊客討論點,胡智楷希望政府可選擇個別地區、旅遊景點或街道,重塑往日霓虹燈林立的模樣,又稱自己願意透過工作坊教授下一代保留手藝。
不管如何,胡智楷依然相信初心:「將每一件霓虹燈做到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