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熱誠回應世界需要 決心醫治地球——專訪氣候科學家戴沛權

十大傑青 戴沛權
戴沛權是一位氣候科學家,在中大主力研究和教授氣候物理學、大氣化學等,於今年10月獲頒十大傑青。(大學線製圖)

走進戴沛權教授的辦公室,書架放滿科學書籍,白板貼上手寫化學筆記。為他拍照時,他特意站到房內的電子琴旁,希望能把琴上的奧巴馬畫像也一併攝進鏡頭裏。他笑指欣賞奧巴馬的自律,即使在執政期間,一年也可讀到十多本書。他又讚揚奧巴馬熱衷公共服務、堅持信念,這正是他作為科學家所嚮往、欲實踐的精神。他在哈佛讀博士時,正是奧巴馬當選總統。

戴沛權自小學業成績驕人,於香港會考獲八優、國際文憑課程(IB)獲滿分45分,更奪得全額奬學金到美國升學,先後到麻省理工學院及哈佛大學攻讀環境工程科學學士和博士。畢業回流香港後,到中大任教地球系統科學課程,今年更獲選為十大傑青。當今天的文憑試狀元大都選讀醫科,他當年放棄讀醫而修讀環境科學,源於一份信念:「世上很多人生病,醫生雖可醫治他們,但環境問題會令更多人患病。」他決心投身環境科研工作,從根源治療人的疾病。

記者|任紀渝 編輯|黃浩俊 攝影|任紀渝

現年39歲的戴沛權從小對科學感興趣,喜歡觀看大自然紀錄片和閱讀科學的書籍。有時候更會到郊外捉蝸牛、昆蟲回家嘗試飼養和觀察,卻發現牠們很容易死去,令他明白唯有生態系統才能提供所有生命的需要。

寡言父親熱情母親 兩極家長造就一代傑青

生於小康之家的戴沛權本來過著無憂童年,但在初中時期遇上亞洲金融風暴,父親經營的膠花廠倒閉,甚至要申請破產,舉家從屯門黃金海岸700多呎單位,搬到200多呎公屋,生活一度需要依靠綜援。戴沛權說父母一直默默頂著經濟壓力,沒有向他解釋太多當時的困境。

戴沛權形容父親是傳統男性,不懂表達對家人的愛。雙親學歷只有小學畢業,父親更不太重視教育,戴沛權憶述自己雖從小學業成績名列前茅,但父親從不稱讚,甚至質疑他:「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這番話令年少的他感困惑和失落。然而,當他會考獲八優之時,父親一句「我一早知道你可以」觸動了他,頓然明白父親雖然未曾開口稱讚,但其實一直默默肯定他的努力,之前的說話或許只是「激將法」。

相比父親的沉默寡言,母親一直無條件支持他發掘興趣。戴沛權淺笑憶述小時候有着旁人眼中看似奇怪的嗜好,例如喜歡畫地圖和動物,母親卻總會向親朋好友炫耀兒子的作品,而且由衷欣賞他做的所有事情。他得知獲選為十大傑青時,故意不告訴母親,只叫她穿漂亮一點,陪自己出席宴會。會上宣布獲奬後,母親的驚喜和激動溢於言表。他笑說:「是故意給她驚喜,相信父親也很開心,不過他未必會說出口,但母親就是會到處跟人說。」對他而言,母親放手讓他去做感興趣的事情,並給予支持和讚許,為成長帶來很大的正面影響,使他能擁有今天的成就。

戴沛權(右)獲頒十大傑出青年,形容獎項是對自己貢獻社會的肯定,多年來的公共服務都能被看見。(受訪者提供)

打破狀元從醫的標準選擇

戴沛權在中學一向成績優異,當時的老師認為他不必在本地學校跟進傳統教育道路,若轉換到有國際視野的學校升讀更能發展所長。於是他在預科選擇轉校,由傳統地區名校安柱中學,獲資助轉到直資國際學校李寶椿聯合世界書院,成為他建立世界觀的起點。戴沛權憶述舊校的同學們很自然地想入大學讀醫,到了李寶椿就發現不少外國同學有不一樣的理想,例如有人矢志做外交官,有人想到聯合國工作,有人想回家鄉做社區建設。

「他們對 What is a good life(何謂理想的人生)有很多不同的觀點,很多不同的定義,都幫到我去擁抱自己的熱誠。」

成為IB狀元後,戴沛權先後收到中大醫學院、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全額獎學金取錄。在社會觀念和父母意見下,讀醫理所當然是理科生保證擁有穩定收入的標準路向。雖然戴沛權自小對研究生態、環境科學感興趣,但他當時不知道香港有環境科學家,令他感到迷惘,更一度打算索性讀醫。信奉基督教的他,在信仰指引下跟從內心想法——醫生雖然可醫治人們的病,但愈來愈多類型的疾病,如某些癌症,其實是由環境導致,那麼解決環境問題是否變相令更少人生病?雖然不像醫生般直接醫治人的疾病,但可透過「醫好地球」解決使人患病的根本原因。於是,他決定將才能貢獻給他認為更重要的地方,後來家人也理解和支持他追求心中理想,使他決心隻身到麻省理工學院攻讀環境工程科學。

留學開眼界 見證人類破壞自然

他坦言,父親破產令他更清楚父親作為家庭經濟支柱的艱苦,令他希望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自從入讀大學,戴沛權便完全經濟獨立。即使獲得全額奬學金來補貼學費和宿費,他仍不得不靠做圖書館管理員和實驗室研究員的兼職來賺取生活費。在學校邊賺錢邊做研究,也令他確信自己喜歡研究和想繼續走科研道路。

他亦感激留學期間遇到的人和事,一開始他以為麻省理工的教授定必忙碌處理其他研究工作,但令他驚訝的是,教授們很樂意花時間跟他談天和教導他怎樣做研究。在美國讀書給他不少獨特經歷,他曾跟隨學科安排到夏威夷和阿拉斯加考察,所見景象十分震撼,「一邊還是漂亮的森林,另一邊卻因開採石油變得荒蕪。」能親眼目睹人對環境影響之大,令他更想為地球作貢獻。

戴沛權在美國讀書時曾到夏威夷考察,到訪著名的毛納羅亞太陽觀測天文台。(受訪者提供)

科研路上的自我懷疑

一直醉心研究,沒想到戴沛權都有想過放棄的時候,其時他在哈佛大學讀博士,正是外人看來爬到學術高峰之際。在刊出第一篇博士論文後,卻懷疑自己嘔心瀝血所做的研究是否真的有人看,「你會想,學術成果是否真的影響到社會?」

這份突如其來的失落,戴沛權到現在方得到解答。後來他才知道那份研究是他至今被引用次數最多的:「十多年後的今日才知道原來我的那份論文影響很多及後的研究。可能研究的性質就是,你研究的成果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才會出現真正的影響。」翻查戴教授其中一份關於懸浮粒子對氣候變遷影響的論文,至今被引用超過一千次。

氣候變化 不如一起多做點事吧!

完成博士學位後,戴沛權選擇回流香港,在中文大學繼續進行科研和教學。他認為在香港從事氣候科學的專業人士不多,而且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他說:「我覺得我可以貢獻香港的東西,相對於我在外國可以貢獻到的更多。因為我在這裏長大,我相信能教導和幫到更多香港的年輕人。」

氣候變化問題日漸加劇,被問到會否感無力或失望,戴沛權卻顯得氣定神閒,輕笑一聲說:「我反而是這樣想,早就告訴你會這樣發生,我們十幾年前已經預測到愈來愈多山火和暴雨。現在大家開始相信了,不如一起多做點事吧!」他選擇積極應對氣候問題,令他成為香港首位獲世界氣象組織頒發「青年科學家研究獎」的氣候專家,更加入中國代表團參與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他近年專注研究糧食系統改革和減少氮排放等的空氣污染問題。

戴沛權作為中國代表團成員參與去年舉辦的第二十八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受訪者提供)

「氣候變化一定會發生,我們在適應之前也要盡量減少對本地的傷害,每個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他形容獲頒十大傑青是肯定了他作為科學家在公共服務上的貢獻。現在他會恆常為政府的環境和氣候政策提供意見,又會為非牟利機構舉辦工作坊和講座,讓更多機構的工作方針加入緩減氣候變化的項目,一同參與氣候行動。戴沛權為未來設下不少目標,他希望推動大學生反思如何透過自己的生活,甚至專業來貢獻可持續發展。就他而言,他選擇每兩餐有一餐吃素,為減碳出一分力。

戴沛權希望大眾關注可持續發展,緩減氣候變化所帶來的影響。(任紀渝攝)

尋找熱誠與世界需求的交集

戴沛權由學生時代到執起教鞭,社會風氣似乎沒變,公開試狀元多數仍然選擇醫科。聊起這話題時戴沛權不禁激動拍案:「我絕對不是反對讀醫,但不少人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或沒有明確的原因,覺得這一定是穩定地走向中產的途徑而選擇讀醫。」

作為香港資優教育學苑導師,他常鼓勵學生思考想成為醫生的真正原因。他表示香港社會很實際,社會文化和風氣就是凡事都要「穩陣」,如果年青人單單因為經濟因素而盲目選擇醫科,放棄自身興趣,他會感到可惜。他認為才華橫溢的學生也可在不同領域發揮所長,例如科技和工程界別也急需人才。

戴沛權回想起自己到麻省理工學院面試的經歷,被取錄後,面試官形容他是一個有趣的人,年紀輕輕已經讓人看到他對科學滿腔熱誠。他勉勵年輕人不要過於現實,要勇於發掘和了解自己的熱情,「你對一件事『有火』的時候,別人一定感受到,當你真的花了努力和時間發展你的熱情,這些東西也是可以看得到。」在戴沛權眼中,不只做科研要計數,尋覓理想都有「公式」:

「每個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自己最大的熱誠和世界最大的需要的相交點,用自己的熱誠回應世界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