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工作到深夜的記者李佳樺坐上一輛計程車，收音機裡播報：警方發現一具新的女屍，作案手法與上周女屍案類似。李佳樺輕聲說道：「這人真是雨夜中的屠夫」。司機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說：「小姐，你好像對這個案件很熟悉。像你這種年輕又漂亮的女生，不應該這麼晚獨自回家的。」李佳樺的意識逐漸模糊，失去力氣，最後沉沉地暈過去……
不用緊張，這不是某個角落正在上演的兇殺案，而是出自由香港兇殺案件改編的手機推理遊戲《雨夜屠夫》，2020年上線至今，下載次數超過30萬，比App Store遊戲平均下載量多六倍。除此之外，《打工英雄傳》裏上班賺錢，下班闖蕩香港，鑽研武俠招式，成為2021年Google Play香港區年度最佳獨立製作遊戲；《iHorse》中體驗練馬師和馬主的日常，從香港馬場衝向世界賽道，吸引全球千萬玩家。香港人研發的遊戲正推向世界，他們堅持的本土元素，為何能成為賣點？
記者｜周可欣 編輯｜劉芷穎 攝影｜劉芷穎
真誠工作室（Genuine Studio）創辦人王兆聰踏入遊戲行業十個年頭，一直堅持將香港本土元素加入遊戲中。起初正職為設計師的他，利用工餘時間與朋友將自己的小説製作成劇情推理遊戲《小林正雪》。2019年開始全職投入遊戲製作，出品「危險人物」系列遊戲《危險人渣》與《雨夜屠夫》，以香港聳人聽聞的荃灣工廈石棺藏屍案和「雨夜屠夫」林過雲案為藍本，由玩家飾演受害者，以第一身視角查出幕後兇手，扭轉結局。
本地大案成創作靈感 粵語配音受歡迎
王兆聰的遊戲裏時常出現本土元素，《小林正雪》劇情講述主角偵探調職到香港，參與一連串的案件調查，更在街景中加入餐廳「冇啖好食堂」、「一鋪清袋麻雀舘」、「當全家」當鋪的霓虹招牌。可是，王發覺一頭金髮、黑色的大衣和三件頭西裝的小林，與其他同類遊戲的人物形象相似，猶如日本動漫人物，辨識度低，於是著手製作更具本土特色的危險人物系列。
「危險人物」系列啟發自香港廣爲人知的兇殺案件，王兆聰負責撰寫劇情和設計解密關卡，同時包辦遊戲中的美術部分。爲了在遊戲呈現真實的香港，他特意到九龍城的老街道取材，從樓房的外觀到燈柱上的廣告單張，他都會一一拍照參考。
王兆聰表示，對本土元素的運用不僅是為增加辨識度，還來源於長期的生活經驗：「會特意做大家認得的（香港）元素，但一開始構思（危險人物）這樣的題材和情節不是特意的，是因爲我在這裏生活。」因此，王喜歡在主線以外的劇情中加入廣爲本地人熟知的元素，例如在《危險人渣》中玩家要協助主角炮製改自「合味道」的「無味道」杯麵；《雨夜屠夫》中，主角誤闖色情場所林立的砵蘭街查案，體現香港的「一樓一」文化。
「你不加是完全沒關係的，但我加進去，從不同的小細節慢慢加深『遊戲真的很香港』的印象。」
除了堅持在遊戲細節裏展現本土特色，王兆聰從2019年《危險人渣》推出開始，已採用廣東話配音。他坦言，早於2015年推出第一款遊戲《小林正雪》時，已經有全粵語配音的想法，但由於本地配音人員少，難尋覓合適人選，因此只能使用國粵混配，直至《雨夜屠夫》以後開發的劇情遊戲才採用全廣東話配音。粵語配音受到香港玩家喜愛，意料之外地也很受國内玩家歡迎。面對聽不懂粵語的玩家，他認為字幕已足以讓人理解劇情，並笑著表示：「你看韓劇不是一樣的（聽不懂）？跟他們（國内玩家）看港劇是一樣的，也是一個風味。」
王兆聰再下一城，於今年中推出新作品《昌榮大廈》，「這次我想實現真正的港風，把香港地道的人情和狀況呈現出來」。遊戲講述一座即將拆卸的公屋裡每家每戶的故事，玩家將化身大廈的保安，探索鬼故事背後的真相。為使故事更易讓玩家產生共鳴，團隊參考了香港的都市傳說，如中文大學的辮子姑娘、新娘潭的鬼新娘等。
本土元素提高開發成本 人手少利益低仍選擇堅持
雖然十年間團隊已經製作十多個遊戲作品，但整個開發團隊最多時只有五人，現時只有三人。手機遊戲依賴廣告收益或「課金」，但劇情類遊戲時間短，玩家幾天内已可完成遊戲，導致植入廣告收入少，因此更依賴遊戲内購。王兆聰透露，「九成九的玩家都不花錢」，儘管《危險人渣》下載量達到50萬，人均花費卻只有兩元左右。而《雨夜屠夫》過去三年的遊戲內購收入雖超過100萬元，但全粵語配音及建設3D場景亦令成本提升，目前只能維持收支平衡。但王在十年間兜兜轉轉，仍然堅持本土題材，他希望：
「以後談論到劇情遊戲和推理遊戲也好，你會第一時間想到我們，這是我一直在努力的。」
闖蕩江湖如人生 定格香港黃金年代
另一位遊戲製作者李軍，曾從事室內設計，因為厭倦每日朝九晚五的工作，便開始自學遊戲設計。後來前公司倒閉，他與幾位對開發遊戲有興趣的同事，從打工經歷中獲取靈感，合力製作《打工英雄傳》系列遊戲。除李軍全職投入外，其他人就像遊戲中的主角一樣，一邊上班一邊開發遊戲，經營自己的興趣。李軍表示：「打工就是現實的生存問題，闖蕩江湖代表每個人的理想。要先生活才能追求理想，這也是很多香港人的現實。」
遊戲以八十年代的香港為背景，玩家可選擇MK仔、港女、毒男、廢青等身分，周一至周五要上班，假日才可以到旺角、九龍城等各區探索，修煉學習武俠招式。主人公遇到的對手愈來愈強大，最終將與武林盟主——「李嘉承」一決勝負。李軍從小熱愛周星馳的電影，因此遊戲中的人物及劇情都會讓影迷會心一笑，例如幾位武林高手分別是《食神》中的「周星星」、「雙刀火雞」（莫文蔚飾）和反派「唐牛」（谷德昭飾）。玩家使用的招式亦參考金庸武俠小說，並改編成「殘花譜典」、「降龍缺十掌」，還有香港漫畫《龍虎門》中的「電光毒龍鑽」等。
玩家會遇到《食神》中的「雙刀火雞」（莫文蔚飾）。（遊戲截圖） 
玩家在闖蕩途中會遇到「江湖奇聞」，部分改編自經典香港電影，例如《國產凌凌漆》中出現的「太陽能電筒」、「黑皮鞋風筒」、「蠱惑的槍」等。（遊戲截圖）
李軍坦言，因宣傳不足，遊戲上線後幾個月也只有不足1000次下載量，使得團隊一度喪失希望。後來，他索性在連登討論區發帖宣傳，雖然有留言批評遊戲，但仍然吸引到不少網民願意下載，甚至給予改進意見，例如減少廣告出現次數、清晰列出玩家主線任務的進度等等。經過不斷改進，《打工英雄傳：香城風雲》終於取得成功，獲得Google Play 2021年香港區最佳獨立製作遊戲，被列入熱門遊戲排行榜，由此衝出香港，吸引到更多華語地區如台灣等地的玩家，系列的兩集遊戲合共獲得超過35萬下載。
第一集開發了十一個區域，有各自的門派組織和任務，玩家需要按難度逐一挑戰。（遊戲截圖） 
李軍收集網民的意見後，增加主線進度和流程表，玩家知道應到哪個區域「闖蕩」並完成任務（遊戲截圖）。
《打工英雄傳》系列遊戲從人物設定到劇情，都充滿濃厚的本土情懷。李軍希望能以此作為時代的記錄，將玩家帶回香港影視和娛樂的黃金年代。當在網上看見有玩家因本土創作而大力支持，甚至主動「課金」，讓他相當感動。他說：
「有些人會覺得做本土題材是死路一條，但有這些支持，會覺得不至於這樣。」
本土元素與世界融合 走向廣大國際市場
將本土元素與其他國家文化融合，提高遊戲競爭力，是遊戲奇蹟（Gamemiracle）創辦人王文暉加入遊戲行業超過20年來得出的結論。早在2000年互聯網初興之際，他便一人創作出線上賽馬遊戲《iHorse》，及後推出街機和電腦版本，在2013年推出手機版本。截至今日，《iHorse》手遊系列總下載量已超過1500萬次，用戶分散於香港、澳洲、美國、意大利等超過100個國家和地區，至今帶來約1.8億元收入。
王文暉分享，早期的線上、街機，到手機的前兩個版本都十分注重香港元素，著重製作香港跑馬地及沙田賽道。遊戲推出後，出乎意料地受到海外玩家歡迎。王坦言現時已經將視線放眼世界，在遊戲加入國際化元素，提供繁簡中文、英文及西班牙文四種語言，如今已有將12個國家的20條跑道在遊戲中呈現。
起步遲市場小 政府支持或帶來曙光
王文暉深耕香港遊戲行業多年，如今已不僅是開發者，亦成爲了投資者，致力於扶助香港獨立遊戲工作室，曾分別投資王兆聰的《危險人渣》和李軍的《打工英雄傳2：香城風雲》。他表示，目前香港本土遊戲僅僅依賴華語市場，市場較小導致收入不高；與同爲華語地區的台灣等地相比，香港的遊戲行業起步較晚，競爭力不高，站在投資角度並不明智，但出於「支持一下香港團隊，支持有熱情的年輕人」的心態，他仍會提供資金及技術方面的支持。
本土遊戲產業雖發展艱難，但前路仍有曙光。他表示，政府也推出不少計劃協助有潛質的本地遊戲開發公司。身兼遊戲產業協會副主席的王文暉粗略估算，如果公司有意申請數碼港培育計劃和中小企業市場推廣基金等不同項目，每間公司可獲超過100萬元資助，包括政府的推出遊戲優化和推廣計劃（Hong Kong Game Enhancement and Promotion Scheme），為參與計劃的開發者提供四、五十萬元宣傳資金，亦能透過行業前輩的經驗分享，學會如何收集和分析遊戲宣傳廣告的數據，開發者需要觀察哪類廣告有效吸引更多玩家下載遊戲，從而調整廣告策略。項目亦安排團隊到東京電玩展參展，幫助本土遊戲走向世界。
「宣傳在整個遊戲開發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宣傳策略基本上決定了你的成敗。」
王兆聰與李軍均有參與上述的推廣計劃並獲得資助。而過往參與項目的公司中，有數個遊戲公司最後獲過千萬元收入。王文暉表示，「這是很有用的計劃，真的能夠幫到人。不是拿錢給他們開發，而是教他們如何完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