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農曆新年以來，內地大部分企業受疫情影響幾乎停擺，直至2月10日部分省市才陸續開始復工。內地政府全力推動「復工復產」，根據中國工信部資料，至3月底內地開工率達98.6%，人員的平均復崗率則為76%，官方描述的復工情況似乎相當順利。
陳德華是金藝聖誕禮品廠的執行董事，在東莞有兩間工廠，主要向海外出口。他指，兩間位於東莞石排鎮的廠房2月申請復工，但最終3月初才獲得批文，可正式復工。然而，即使名義上已經復工，工廠仍然面對員工不足等問題，難以恢復正常產量，讓陳德華很傷腦筋。
記者｜方穎暉 黃幗芙 編輯｜劉佳欣
根據廣東省衛生健康委員會的指引，企業須準備好防護和消毒用品，並經相關部門評估及格後，才可以復工。綜合多個廠家提供的資訊，申請復工需時，企業須填寫清單，匯報人數、防疫和清潔用品儲存量等；而員工亦需填寫個人健康表、體溫檢測表、家庭信息表等。上繳文件之後，需要培訓員工的防疫知識，然後排期接受政府人員巡查，得到批文便可復工。
除湖北外的外省員工，需自行回到工廠所在地，到達之後，隔離14天。由於各地政策不同，在復工初期，仍有部分員工因為當地交通管控無法及時到崗。而湖北員工直至3月11日，才能陸續跨省復工，政府可提供專車送至目的地。
陳德華的工廠並非「醫療類」緊急開工的工廠，故獲批復工人數極少。他在申請表上填寫的員工人數約180人，但負責檢查的鎮街疫情防控指揮部只批准30人開工，員工人數被大大削減至原本的六分之一。他表示，只有30人開工，甚麽也做不了。而陳先生另一間位於東莞的台灣供應鏈廠申報了300至400人，亦只獲批70人開工，他直言：「70人，嘥氣啦。」工廠獲批復工人數太少，根本難以生產。
陳先生表示，他聽聞有些供應原材料的廠規模小，認為跟足程序申請復工很花時間，影響交貨時間，寧願不申請批文，避免繁複的檢查，暗中開工。
復工人數不足 員工排斥湖北同事
獲批復工人數少，陳德華的工廠同時面對員工流失的問題。有外省員工害怕來東莞會有風險，寧願辭職在家鄉工作。以往，陳德華的工廠在內地高考後的6月中旬會聘請暑期工，負責包裝等一些簡單的工序，去年共招聘50至60人。然而，高考因應疫情延至7月上旬才開考，暑假的安排亦未公佈。陳德華指，暫時未知今年能否請到足夠暑期工，擔憂屆時若有訂單，難有充足的人手應付。
3月11日，疫情重災區湖北省宣布「分區分級分類分時」復工，滯留湖北省的工人可以陸續返回原本的工作城市。陳德華廠內的湖北員工約有10至15人，他們都已回到東莞，並已在政府指定的酒店隔離了14天。即使如此，湖北員工在廠內不受歡迎，在飯堂沒有人願意跟他們一起吃飯。曾經有湖北人來工廠面試，有些工人面露不悅，表示如果老闆聘請湖北人的話，他們就不做了。「最尷尬的是有些師傅級老員工來自湖北，必須回到工作崗位，所以要勸服（不歡迎湖北同事的）工人。」
原材料供應受影響 復工初期產量低
各廠獲批復工時間不同，供應原材料的廠家一旦未復工，主廠產量仍無可避免會下跌。得利鐘錶集團在東莞設有一間約500人的工廠。在同一工業園內，有15間原料供應廠，向得利供應錶殼、錶帶和錶面三大配件。集團董事長梁偉浩指，主廠在2月10日已復工，但供應商的工廠規模較小，資金亦有限，復工時面對的困難更大。若供應商無法復工，主廠收不到配件，就無法生產手錶給客人。因此，梁偉浩想盡辦法幫助供應商復工。他向同一工業園內的15家供應商提供口罩，又用自己公司的車，或租車接供應廠的員工回來，讓其可以盡快復工。
為了提高已復工供應商的產量，以確保原材料供應充足，梁偉浩在2月24日提出獎勵計劃：每一個合乎質量規格的配件可獲五元獎勵。直至3月4日，工廠生產量已達到原本進度的75%，但開支也因而增加了約180萬。
防疫無微不至 擔心再次停工
為符合政府要求及避免員工感染新型冠狀病毒，復工企業在防疫上都嚴陣以待，卻加重了財政負擔。杰文實業有限公司在深圳龍崗區設有一間工廠，生產手袋和背包，約有300名員工。董事梁志文指，復工後廠房和宿舍等都加強清潔。貨車進入工廠前，員工會穿著保護衣，把貨車由車輪到貨櫃徹底消毒一次。貨車司機不能下車，只能在車內接收文件。宿舍內預留三間房作隔離房，如果員工身體狀況有問題，就會立即到這些房間隔離。工廠又加派清潔工和保安檢查宿舍的衛生情況，他們的工作量增加，故薪金開支亦上升，加上購買防疫物資等，梁志文指復工初期的開支增加約三至四成。
梁志文的工廠每天為員工提供一個口罩。他要求員工之間盡量保持距離，以前工人會分兩批吃飯，現時則要分四批，並實行「一人一桌」，四人枱現在只能坐一個人。工廠也將衣車之間的距離拉開，每組六個人工作，每人之間相隔兩呎。因工作位置隔開，工時又不能太長，再加上供應鏈和人手等問題，工廠復工初期的產量，較正常減少約四成。
政府規定若工廠復工後出現確診個案，全廠要停工14天，所以梁志文嚴格執行廠內的防疫措施。他的工廠在2月18日復工了一天，發現員工防疫意識仍然不足，「有些不懂戴口罩，有些拉低口罩說話或除口罩，意識真的不行」。他決定自行停工，停工期間讓員工留在宿舍，學習如何正確佩戴口罩及加強清潔。工廠至2月24日才再次復工。
世界疫情大爆發 訂單積壓
3月初，各地人員陸續返回工作崗位，本以為復工形勢轉好，然而歐美疫情卻愈趨嚴峻。得利鐘錶集團產品主要出口北美、歐洲及亞洲各國，2、3月是印度結婚的高峰期，有大批量的手錶訂單，董事長梁偉浩直言：「3月9日產出到了（原本的）九成，我們都很開心，客人都開心。但是至3月16日那個星期開始，各地封關，沒人收貨，又繼續慘下去。」疫情影響全球海陸空的運輸物流，梁指現時大部分客人都決定延後或暫時不交貨，卻說不清會延後到何時：
「不斷有國家封國，航空也不能飛，如何運貨呢？」
在訂單交貨日期延後的情況下，梁偉浩本來加速生產的工廠又要放慢腳步。他形容目前的狀況，像「不可能突然剎停一架正在加速的跑車」。他不能叫正在趕工的工人突然停工，一是擔心客戶突然要求交貨，二是停工後下游供應商會失去經濟來源。唯有放慢工作，不讓員工加班，或只生產客人要求優先的產品。物流影響，加上疫情下收貨倉沒有人工作，交貨延期。梁偉浩預計，有總值約4500萬的貨物，原3月底交貨，但現今在4月底之前都會積壓在工廠。
「唯有以慢動作生產來維持公司韌力和生命力，在這個困難情況下生存。」
莊太量：疫情可能導致全球經濟衰退
香港中文大學經濟學系副教授莊太量表示，今次疫情對工廠的主要影響體現在需求減少和供應鏈斷裂兩方面。疫情使各國嚴格限制「人口流動」，讓服務業受到重創，需求減少是直接的後果。但隨著內地疫情減緩，生產逐步恢復，銷售市場在內地的廠商，受到的影響會越來越少，出口歐美的廠商則會損失較大。根據中國海關總署的統計，今年3月中國的出口總額約1,851億美元，比2019年12月減少了約525億美元。另一方面，莊指出全球供應鏈是一個整體，有任何一個國家無法恢復生產，供應鏈都會斷裂，疫情之下為減低風險，供應鏈上的零件生產國家或會減少。
莊認為，若各國疫情持續發展，短期內經濟停擺，各國GDP下降、失業率上升都是可能出現的結果，尤其低收入工人長期沒有收入，繳租困難，甚至有致命影響，世界經濟必然呈現衰退趨勢。不過他分析若疫情成為常態，「就好像傷風感冒一樣」，考慮到停工成本問題，經濟一定不會持續停擺，屆時疫情對經濟的影響就會微乎其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