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居鬧市四世紀茶果嶺村 終到命運關口

由藍田港鐵站沿斜路走下去,身旁麗港城和商場等繁華城市的景象逐漸褪色,一條滿佈鐵皮屋的小村落出現眼前。狹窄的小巷,殘破的鐵皮屋,明街暗巷中交錯的老舊電線、微弱的街燈,行過兩三條小路,可見到幾位老人在一家士多旁靜坐聊天。茶果嶺村雖偏居一隅,但也曾人丁興旺、自給自足,甚至「旺過觀塘」。這海風吹拂過的寧靜村落,如今卻難見舊時模樣, 2019年的特首施政報告,點名要收地發展茶果嶺,殘破小村面對未知的將來。

記者│劉佳欣 編輯│張煒琳 攝影│劉佳欣 張煒琳

茶果嶺清初建村,由於山嶺長滿「茶果樹」,故名「茶果嶺村」,這裏的後山盛產優質花崗石,吸引了大量以採石為生的客家人聚居。上世紀茶果嶺以採石聞名,出產的花崗石十分行銷,今天的終審法院、舊中銀大廈,甚至廣州的石室聖心大教堂及虎門炮台的石材,均由茶果嶺出產。

茂發茶室已有60多年歷史。(張煒琳攝)

茂發茶室老闆吳寶和一歲時跟爸爸遷到茶果嶺村居住,他還記得,當年的茶果嶺村是一片泥地,他們一家隨意找個位置,用麻繩和黃泥搭建了這間現已屹立了60多年的茶室,售買雲吞麵和各式小菜。「以前有街市、雜貨舖、酒樓、士多、冰室,甚麼都有。」雖然當年的茶果嶺村未有任何交通規劃,出入主要靠水路,和外界交通不便, 但村內自給自足,甚至連村外人也會到茶果嶺街市來賣東西。

經營茂發茶室的吳寶和指,七十年代的茶果嶺村人口達兩萬人,二十四小時也有人經過茶室。(劉佳欣攝)

淒風苦雨中掙扎 難捨鄰里人情味

茶果嶺村雖歷史悠久,住戶眾多,但因居所擁擠、道路狹窄,多年來無法興建化糞池,村民至今仍需到村口公廁解決大小二便及沖涼問題,公共浴室更是限時開放。此外,茶果嶺鄰近海濱,寮屋簡陋的結構經不起風吹雨打。65歲吳寶和至今仍記得,1962年颱風「溫黛」來襲的情況:「海浪都打到屋裡了,周圍全部濕透,雜物碗盤都打爛了,對面鋪頭的雪櫃全被掀翻。有的屋塌了,只好等打完風再慢慢搭回。」他當時還不到十歲,幫不上忙,只記得茶室整月都未開工,父親獨自慢慢重建茶屋。2018年「山竹」颱風來襲時,茶果嶺被海水倒灌。吳寶和說,當時村內水位已及他膝蓋,整條村都被淹沒。鹹水不比雨水,清理起來不易,茶室好多貨品都不能再用。颱風無常,他斷斷續續清理了一個多月才算做完。

2018年山竹來襲,村民自發清理倒塌的樹林。(茶果嶺鄰舍輔導會提供)

環境惡劣、交通不便,但即使有過上樓機會,仍有許多村民不願意搬離茶果嶺村,即使已離開的,每個週末也會回來。街坊留戀的,正是茶果嶺村的「人情味」。吳寶和年輕時,曾搬去旺角上海街住過兩年,但覺得人情淡薄:「返工放工都不打招呼」,又搬回茶果嶺:「這麼多年,個個都熟悉,街坊關係好好。走在村內會有人問你吃過飯沒,沒吃就一起吃,如果上了樓,打開門對面街坊是誰都不知道。」。

節日慶典不斷 龍舟伴隨成長

街坊情誼之外,茶果嶺村的節日慶典,也是吳的難忘回憶。擁有四百多年歷史的茶果嶺村,有很多特別的節日慶典流傳至今,如天后誕、端午節、師傅誕等。其中最隆重的就是天后誕,巡遊、拜神、做大戲,接連幾天,熱鬧非凡。吳寶和表示,小時候最期待天后誕:「那天可以通宵去玩,去唱歌、吃東西、在街頭踩單車、通山跑。」最興旺時,茶果嶺的大戲由下午兩點一直做到夜晚12點,場場都座無虛席。搬出去的街坊甚至村外人都會在天后誕時來到茶果嶺村拜神看戲。1996年彭定康卸任前也曾到過茶果嶺村看大戲:「一兩日前突然通知要來,搞到成條村都緊張,要即刻舖紅地毯,他(彭定康)聽不懂,但他又鼓掌,笑到村民肚痛。」吳寶和回憶到這些舊日故事,仍忍不住笑。

茶果嶺天后誕盛況。(茶果嶺鄰舍輔導會提供)

端午節也是村內一大盛事,不少村民組成「漁民隊」,撐着代表茶果嶺村的「合義龍」龍舟出海比賽,屢獲殊榮。過去的農曆五月初三,龍船會在維港夜遊,初四在灣頭競賽,初五則去油麻地競賽,「合義龍」從未令人失望,為茶果嶺贏得「七連冠」。可是,由於政府在60年代起,在茶果嶺一帶填海及興建海事處,龍舟不能經沙灘下水,需要由陸地上吊下海,因此船身受損、入水,只能長留陸上。「合義龍」雖已不能下水比賽,但村民仍心存敬畏,每年端午仍會上香供奉。

「合義龍」雖已不能下水,村民仍心存敬畏,在每年端午上香供奉。(張煒琳攝)

村民的集體回憶 由盛轉衰的四山公校

茶果嶺村的一座標誌性建築物則是1952年由政府撥地,村民籌款而建的四山公校。該校曾是觀塘一帶唯一的小學,又因師資優良,大批學生到此求學。68歲的悅屏是四山公校第十六屆的畢業生:「我們這所學校很厲害、很難考入,以前觀塘、油塘都沒有甚麼學校。」他指,當年四山公校很難升班,學校制度規定,小四升小五時,升班人數會減半,所以很容易留級,但幸好自己順利升班。他回憶起以往讀書的日子時表現興奮:「放學後便會到山上玩,例如鯉魚門、魔鬼山的山洞,四處走、四處玩,會捉別人的雞或找蕃薯吃,很開心,比現時更開心。」悅屏指,四山公校的同學感情很好,即使畢業數十年,亦一直保持聯絡。

四山公校第16屆(悅屏所在屆)畢業合照。(受訪者提供)

可是在1980年代末,觀塘發展,其他小學出現,四山公校生源漸流失。由於學生人數減少,學校未能取得政府資助,最終1993年停止辦學。雖然學校停辦,但校舍沒有被荒廢,鄉民聯誼會把它改為社區活動場地。

被遺忘的村落 村民互保求存

「政府成日講發展,講完又不做,茶果嶺已被政府遺忘。」悅屏說。早於1960年代,已有風聲傳出政府要發展茶果嶺村,填海後,雖然政府興建了馬路連接茶果嶺、觀塘及鯉魚門,讓居民能夠陸路出入,但自始再無動作。2000年時,前特首董建華曾計劃在茶果嶺起學校、公屋和私樓,村民以為生活可獲改善,但終究再無下文。2012年,當時的特首候選人梁振英也到過茶果嶺,似有意發展,悅屏之後致電梁,對方卻回答「未有此事」。直至今次特首林鄭月娥在施政報告中再次提出發展茶果嶺,悅屏認為,村民已無法相信:「又沒有官員落村諮詢村民,藍圖是甚麼?甚麼都不知道。」

悅屏夫婦在翻閱舊日照片。(劉佳欣攝)

雖是「被遺忘」,茶果嶺的村民一直在為自己爭取權益。1990年代該村經常出現水浸,區議員次次落村看過後僅稱「好淒涼、好慘」,卻並未提出切實解決方案。茶果嶺村民自發去立法會抗議,幾個月後終得到立法會70餘萬元撥款修海渠,水浸問題得以解決。

面臨發展 村民不知何去何從

2013年,政府擬建「將軍澳-藍田隧道」,最初打算從地面通過茶果嶺,村民認為這會破壞村內環境,數百人多次去區議會抗議,與政府輾轉周旋幾年,隧道才改為由地底通過。對於今次政府的發展計劃,悅屏透露,大部分村民都不想搬走,但「政府要發展,村民不可能阻擋,但我們可搬到哪裏呢?」悅屏指,現時生活水平提高,一個四人家庭月入難以通過公屋入息審查,難以上樓;他們亦擔心上樓後,難以適應及負擔開支;他們希望毋須通過資產審查,並獲原區安置和補償搬遷費。

「說要遷拆,卻又虛度三十多年,你如何能信這個政府?你要發展是可以的,但你應找個官員來和我們談。」悅屏和村民已去信政府部門,希望政府儘快派人落村諮詢村民意見,或會找立法會議員協助向政府反映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