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重研輕教 兼職講師「流浪」保生計

近年大專院校出現愈來愈多「流浪講師」──即同時在多間院校工作的兼職講師。兼職講師的薪酬不穩定,加上合約期短,為保障生計,他們唯有在多所院校之間「流浪」。

流浪講師之中,有人本為全職,教學評核優良但依然不獲續約,離職後卻被校方改聘為兼職講師,薪金減去一大截,使他們要在不同院校奔走,兼職教書方能維生。有大學教職員認為,「流浪講師」的出現源於院校「重研輕教」,把資源集中於聘請教授做研究,一般教學工作則聘用薪酬較低的兼職講師應付,以減輕教學支出。政府無法監管或干預院校事務,「流浪講師」的問題未受關注。

記者│王靖琳 編輯│郭穎怡 攝影│郭穎怡 王靖琳

陳家富博士2012年開始在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下稱浸大宗哲系)任全職講師,主要教授大學通識科。做了六年全職講師後,他在2017年被校方通知不獲續約。學系解釋,校方在2012年聘請他,主要是為雙學制增聘人手,以應對當時大學三年和四年制學生同期入學的教學壓力;現在學生人數回復正常,所以以「沒有續約需要」和「目標已經完成」為由,不與他續約。

然而陳家富記得,每年學系都會在會議上公布各課程的學生人數,人數並沒有減少,加上六年來他的教學表現一直獲得最高級別評分(優秀Excellent),故此認為學系的解釋不能接受。

連同陳家富在內,浸大宗哲系的三位全職講師全數不獲續約,但陳發現學系同一時間決定新聘請四名助理教授和十多名兼職講師。他認為學系的做法難以理解:「我覺得很奇怪。既然沒有教學需要,為何要請十幾個兼職講師去教書?」就着浸大宗哲系的全職講師全數不獲續約的問題,本刊曾向陳家富所屬的浸大宗哲系查詢,但學系沒有回應。

陳家富失去全職教席,但該學系卻邀請他當兼職講師。他當兼職講師的工作量,不是比全職時少很多。他舉例在轉為兼職的首個學期,他教授了三個課程,只比全職時少一個。但任教三個課程的薪水比全職時少了超過一半。

全職時每學期他教授四個課程,一年教授八個,月入52,000元,年薪約62萬。而兼職講師薪金卻是按時薪一千元計算,假設授課的科目數量相同,每個課程39教學小時,一年共312小時,年薪約31萬。即使二者的教學工作量相同,兼職的薪水比全職少一半,他認為變相是被院校剝削。

成為兼職講師後,除了課堂時間,他較少留在大學。同學們若有問題,他不能像以前經常跟同學面對面解說及討論,只能以電郵溝通。陳家富有感大學側重研究輕視教學的風氣,令講師成為犧牲品,同時影響同學學習。

陳家富認為學系想將資源集中聘請教授專注研究,然後用薪酬較少的兼職講師應付一般教學工作。(王靖琳攝)

全職變兼職 生計徬徨

為幫補生計,陳家富在香港、澳門,甚至台灣各地尋找全職工作。可惜宗教哲學系屬小眾,他花了一整年仍未找到全職教席。最後他北上找到全職教授一席,但薪酬卻不足兩萬港幣。

現時他定居內地,雖然內地全職教授薪金不理想,但他認為比起兼職工作相對穩定,亦有更多做學問的機會:「兼職做完一個學期後,不代表下學期一定有得做。這麼不穩定的工作,年輕的教授可能沒有所謂,但我一把年紀,有家庭有太太,是很困難的。」

一邊在內地當全職教授,投身研究,一邊在浸大宗哲系及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下稱中大神學院)任兼職講師,陳家富每星期遊走中港兩地。

這個學期,他在浸大宗哲系任教兩個課程,在中大神學院教授一個課程。他將所有在香港的教學工作安排在同一天上課——每逢星期日晚上,他會乘搭飛機到深圳,在深圳的賓館住宿一晚,翌日早上過境,乘頭班地鐵到院校,開始馬拉松式地講課,從早上九時半教到傍晚六時半。下課後他就會由香港返回深圳機場,乘搭晚機回家。年過50才開始奔走兩地,密集式授課,陳家富感到疲倦不已,甚至試過「教到失聲」。

四處流浪 資源配套欠奉

已在大專院校間「流浪」六年的賴卓彬深明兼職講師的苦況。他自2013年起在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下稱港大政政系)任全職教學助理及兼職講師,同時在香港城市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下稱SCOPE)當兼職講師,主要任教政治和政治哲學等理論課程。以這個學期為例,賴卓彬每星期都要在港島九龍幾個地方穿梭工作:星期一全日、星期三早上在SCOPE位於尖東的教學中心授課,其餘日間時間則在港大繼續講師及教學助理的工作,而晚上則不定時遊走於SCOPE的尖東或九龍塘教學中心。

賴卓彬指,兼職講師的福利及教學設施配套欠奉,沒有獨立辦公室,亦沒有有薪假期、醫療福利。賴卓彬更聽聞過有兼職講師在學校放假期間無法進入圖書館備課,亦有講師上學期授課,但他的職員電郵到學期完結就失效,導致學生課後聯絡不到講師。他認為種種情況都影響師生溝通,對教學及工作造成障礙。

薪酬沒統一標準 兼職講師議價難

現時各院校在兼職講師工資的計算上沒有一致標準,因此在不同院校授課的工資可以相差甚遠。賴卓彬表示院校會根據講師的資歷、工作經驗等因素制定薪酬,而每所院校都有不同的計薪方式,他形容是「各處鄉村各處例」。他就曾經歷三種不同的計薪方式:單以教學時數計算、以教學時數及改卷數量計算、及以整個課程計算。現在他SCOPE的兼職工作薪酬就以整個課程計算,薪酬由兩萬到四萬不等,視乎學生人數多少。

陳家富現時在中大神學院和浸大宗哲系擔任兼職講師:中大以整個課程計算薪酬,教一個長13星期的課程工資約五萬元;浸大則以教學時數計算,每教學一小時一千元。以整個課程長13個星期,每週教學三小時,即合共39個教學小時計算,於浸大教一個課程工資為三萬九千元。兩間院校教授一個課程的工資相差約一萬元。

賴卓彬得悉,部分兼職講師因為無法得知各院校計算工資的標準而無從比較,在議價能力上處於劣勢,加上校方認為「你不做,仍有很多人會做」,講師更難討價還價。

「流浪講師」賴卓彬認為,各校的兼職講師的工資計算標準不一,兼職講師難以跟大學討價還價。(郭穎怡攝)

按研究成績撥款 大學為資源重研究

香港恒生大學傳播學院教授、前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院長的李少南指出,大學重研輕教的情況,源自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教資會)的撥款制度。大學獲分配的「現有撥款」,由「教學用途撥款」(約75%)、「研究用途撥款」(約23%)及「專業活動用途撥款」(約2%)組成。

政府每年所撥的「教學用途撥款」數額相若,但「研究用途撥款」的數額受決於大學的研究成績,即學系教授級人員的研究論文成就。教資會會審視各大學研究成績,把更多撥款撥予成績亮眼的院校。而大學中各學院(faculty)所得的撥款,也是根據其學系(department)研究成績分配,學系為了爭取來年更多撥款,會投放更多資源在研究方面。

李少南表示部分學院學系若研究成績不亮麗,獲得的撥款較緊絀,或會減少全職講師,以低薪聘請兼職講師,減少教學支出,把更多資源投放在研究上,聘請對研究更有貢獻的教授,希望以亮麗的研究成績爭取到更多撥款。

李少南指出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的撥款制度,使院校為了取得更多撥款資源而投放更多資源在研究方面。(受訪者提供)

「院校自主」成免死金牌

政府於2002–2003財政年度,宣佈大學教學人員薪酬與公務員薪酬脫鈎,各大專院校可以自行擬定員工薪酬及全職兼職比例。教協會長馮偉華指,每當大學面對有關全職兼職教員比例和資源運用等方面的質詢,都會以「院校自主」作為「保護傘」迴避問題。他認為大學重研究並非壞事,但不應為了追逐國際排名而輕教育,聘請合約或兼職講師分擔教學工作,影響教學質素。他提到當教授們花更多時間進行研究,兼職講師或需分擔更多教授的教學工作,兼職講師工作量增加,見學生的時間或會減少,影響教學及同學的學習。他亦指部分兼職講師本來有其他工作,可把自身經驗及行業資訊分享給同學們,但因為這些兼職講師非專注於教書,學術水平、教學承傳方面會跟全職講師有差距,如果學院聘用很多兼職講師作教學工作,教學質素會很參差。

馮偉華表示,教協曾跟部分願意見面的院校談論「流浪講師」的議題,並透過出版調查報告,引起大眾注意並向各院校施加壓力;但若政府不作出監管,難以直接帶來改變。

教協會長馮偉華表示政府或外界難以監測或干預大專院校的薪酬及全職兼職比例。(郭穎怡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