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煙圈裏拍出香港——新晉導演陳健朗

陳健朗希望香港電影能夠作為文化輸出,邁向國際。(張沅汶攝)

從咖啡廳門口健步走到餐桌面前,陳健朗語氣急促地向我們打了聲招呼。留着一頭卷髮,穿了一身充滿個人風格的寬衫寬褲,難以聯想到那一聲老練而沉穩的招呼,竟出自眼前穿着瀟灑入流的他。這種強烈對比,也能在他執導的作品《手捲煙》中察看得到。30歲的陳健朗本該是一位年輕的九十後,然而,這位新晉導演卻醉心地投入製作這部圍繞老江湖、陽剛味重的電影。

陳健朗畢業於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2013年被導演陳果發掘,出演了人生第一部電影——在《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中飾演潮童白膠漿的角色,讓觀眾開始認識這張新臉孔。其後,他更參演多部電影和電視劇,包括《過春天》、《中英街1號》及《嘆息橋》等。但是,他並沒有就此滿足於演員身分。嚮往和熱愛電影藝術的他,選擇再下一城,擔任導演,在電影界發揮自己的潛能。

《手捲煙》未在港正式上演,已先在第57屆金馬獎中獲得七項提名,包括最佳劇情長片,成為今屆港片之最。陳健朗憑著一個電影劇本,於「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大專組獲獎,得到325萬的拍攝經費,電影更躍上華語電影盛事的大舞台。首次執導便獲肯定,他在創作過程中抱著赤子之心,堅持拍下香港的風貌,希望讓香港電影邁向國際。

記者|鍾凱恩 編輯|張沅汶 攝影|鍾凱恩 張沅汶

單看《手捲煙》的預告片,或會認定這是一部典型的黑幫老港片,當中穿插着烽煙滾滾的鏡頭、暴力與血腥的畫面,有槍聲、慘叫聲,也有黑幫私刑的場面。但在種種暴力美學的背後,這部電影卻承載着陳健朗對香港幾代人身分認同的一些細膩思考。

陳健朗解讀電影中的兩個主角——關超(林家棟飾)和南亞仔(Bipin Karma飾),指他們象徵着老一輩和年輕一代的香港人。關超是華籍英兵,這一角靈感源於陳健朗的父親:「我爸爸五、六十歲左右,經歷過殖民時期,這年代的人或都曾經覺得自己是英國人,但最終被遺棄。」至於南亞仔,正正代表着像陳健朗的八、九十後。南亞仔在香港出世,能說流利廣東話,但因他的外表,別人未必承認他是真正的香港人;回到家鄉,他又未能夠流暢地說母語:「和我這一代人有點相似。對於我來說,現在的身份有點是『四不像』,兩邊不是人。」

《手捲煙》以黑社會背景來包裝整個身分認同的概念。(受訪者提供)

陳健朗出生於1990年,經歷港英殖民地時期,又跨過香港主權移交中國的過程,面對着自己的身分在幾十年間轉變,談到自己的身分認同時,陳健朗皺了皺眉頭,話語間帶點懊惱,卻也坦然展示香港人在身分認同上的矛盾。在創作《手捲煙》時,他以黑社會背景來包裝整個身分認同的概念,希望能演繹兩代人在時代變遷中經歷迷惘,依然能夠薪火相傳,彼此守望相助的故事。

拍攝過程困難重重 堅持記錄時代變遷

《手捲煙》的誕生要追溯到2018年。當時,陳健朗憑《手捲煙》的劇本於香港電影發展局的「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大專組中勝出,成為脱穎而出的新秀。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林家棟更曾答應零片酬出演主角。但是,電影在2020年2月開拍,正值本港疫情爆發的時期,拍攝過程也非一帆風順。

談到拍攝《手捲煙》的困難,陳健朗立刻苦笑起來,重複了好幾次:「有好多困難,好多困難啊……」電影因疫情,必須延期拍攝,本來有兩個台灣人角色由台灣人飾演,卻因出入境限制未能安排,要由香港演員頂替,這對陳健朗來説有點遺憾。不僅如此,劇組去年3月在重慶大廈取景,第一天拍攝便收到消息,指大廈有人確診。拍攝時演員不會戴口罩,所以陳健朗擔心劇組會有人感染病毒。但考慮到要趕上拍攝進度,他還是硬着頭皮堅持拍攝下去,期間唯有加強消毒,幸好拍攝團隊最後也相安無事:

「我們是在鋼線上行走的人,但好慶幸我們從來沒有失足跌下。」

陳健朗堅持的,還有對拍攝場地的要求。電影中有一幕在新界北邊境,位於打鼓嶺及沙頭角之間的紅花嶺取景,那是當年英軍設禁區打擊偷渡的地方。要登上山頂,需要徒步接近一小時,製作團隊負載着沉重的拍攝器材上山,過程相當艱鉅,但陳健朗仍堅持紅花嶺拍攝。還有一個拍攝場景是皮革廠,香港現時只剩下一間皮廠,初時老闆拒絕借出場地,慶幸經過陳健朗多番游說,老闆最終肯借出場地。在陳健朗心目中,這些地方不單純是拍攝場景,更是見證時代變遷的證物:「可能五年或者十年後未必有機會見到(這些景物)。我想記錄這個時代的香港。」

初出茅廬主導創作 重視導與演的信任

《手捲煙》探討身分問題,陳健朗在電影界中也有著雙重身分——既是演員,也是導演。

陳健朗認為導演才是主導創作模式的人(受訪者提供)

演員生涯才剛上軌道,陳健朗沒有像許多剛入行的年輕演員一樣,只管全神貫注地做演員,而是大膽地選擇同時做導演。在他眼中兩者的性質雖然大不同,但這兩個身份讓他更貼近電影夢和心目中的藝術:「導演是元帥,演員就是大將軍;導演做事很宏觀,演員則是微觀。」陳健朗認為演員的責任是集中研究自己的角色,但做導演忙很多,要安排和處理很多事情,譬如在美術上,導演在拍攝前會先制定好對電影的美術要求,但往往在正式拍攝的時候都需要再整頓。到拍攝場地複景、和攝影師交代大概的機位、調整演員的外觀等繁複雜項,只務求呈現出導演心目中的作品理型。

陳健朗認為導演才是主導創作模式的人,因此他當演員的時候會較為被動:「每個演員都應該尊重導演。」他也重視演員與導演之間的溝通和信任,尤其是他首次執導長片,便與影帝林家棟合作。林家棟比他大23歲,陳健朗坦承難在一朝一夕得到對方的信任,全靠團隊專注和認真製作,慢慢得到林家棟的認同。陳健朗亦會向林表達拍攝構思,更會先摸清他由90年代起的演戲經歷,從而了解其風格,就這樣主導創作之餘,與演員建立信任。

陳健朗首次執導長片,便與影帝林家棟合作。(受訪者提供)

拋開自我追求藝術 望把港片帶到更遠

訪問期間,陳健朗以不同經典電影和大師作例子——香港導演王家衛、日本導演黑澤明、小津安二郎等,都是他仰慕的對象,甚至連《手捲煙》的創作契機,都是源於與編劇吸著「手捲煙」,談起小津安二郎而起,但他並非從小對電影充滿熱誠。中學時,他本打算報讀演藝學院,進修舞台劇表演,怎料遲了遞交報名表,最後唯有報讀城大創意媒體學院,對電影製作的啟蒙也在那時開始。

「身為導演,我思考的是(電影)能去到多遠多闊。」

在陳健朗心中,一部好電影應不設界限,觀眾不必完全明白或理解電影的內容或語言,但一定有所感受。他希望香港電影能夠作為文化輸出,邁向國際,讓外國人即使未必了解香港文化,也能從電影感受當中的氣氛,理解背後的意義。《手捲煙》得到台灣金馬獎的提名肯定,又在大阪亞洲電影節上映,可算是陳健朗實踐抱負的開始。

《手捲煙》於第57屆台灣金馬獎的一共得到七項提名。(受訪者提供)

眼望將來,到四、五十歲時,他的憧憬是「能夠像北野武一樣,自編、自導、自演。」當前的他只管埋首於技藝上的增進,繼續拓闊視野。希望他那顆純粹的赤子之心,永不被時代洪流所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