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卸下防備、給予無條件信任。除了如實報道，記者還能如何最大程度地保護受訪者？
撰文｜鍾蒨宜
撰文時，我時常提醒自己要小心事實錯誤之餘，內容的呈現亦同樣重要。一個措辭不慎、鋪排先後次序稍有調換，足以令讀者對事件產生截然不同的解讀。因此，寫好受訪者的經歷重要不過。記者一次過失，傷害的不僅是受訪者一人，而其象徵的群體需要承受的。記住文字的重量，或多或少需要一些同理心。
今期一篇報道以來港留學的內地生遭遇電話詐騙為題，受訪者因恐懼而相信騙徒冒充的警察會以視訊通話錄取口供，甚至與騙徒二十四小時通話及共享電話螢幕。乍看之下讀者可能會質疑他們危機意識不足、缺乏理性思考。但若記者小心鋪陳騙徒如何精心佈局、利用情感操控，令受訪者深陷其中，或許會令讀者有多一分理解。
早前人類學的課上介紹了人類學家Nancy Scheper-Hughes所寫的民族誌《Death Without Weeping》。書中講述在巴西東北部的貧民窟裡，人們生活困苦，嬰兒死亡率因營養不良、脫水而高企。作者描述一個殘酷的畫面：一個嚴重營養不良的孩兒捲縮在浸滿排泄物的小床上，母親卻無動於衷。該貧民窟的女人平均經歷九次懷孕、三次嬰孩夭折、一次嬰兒胎死腹中。因此，看似存活機率不高的孩童，母親們選擇冷眼旁觀，讓大自然淘汰。與其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絕望與心碎，倒不如打從一開始漠視。直至孩子撐到一歲，才會為其取名，作者形容為「遲到的母愛」。
如這群母親一樣，封閉一切情感，可能不難， 甚至免卻煩惱。但不去想、不去懂，任由事物悄然流逝而不去哀悼，只是自欺欺人。凡走過必然留下痕跡——死亡的嬰孩葬於淺淺兩吋泥土下，每次翻開泥土安葬下一個嬰孩時，可能會窺見上一個孩子棺材的一角。
有人譴責這群母親如同「間接殺嬰」。但對她們而言，連明日能否有食物充飢亦是未知之數，為孩子著想的能力已被擄走。站在道德高地譴責，總立於不敗之地。但站得太高，便看不見下方苦苦掙扎的人，亦失去機會洞察對錯以外深藏的不公。不論是上當受騙的內地生，還是狠心拋棄嬰孩的母親，也許不被世人所憐憫。正因如此，記者更應該走向他們，再以同理的心擁抱他們不為人知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