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寫 特 寫

第 三 十 一 期 《 大 學 線 》
蛻 變 中 的 武 館 文 化

記 者 □ 陳 豪 賢    編 輯 □ 李 展 鑾


濃 烈 的 中 藥 氣 味 從 跌 打 醫 館 中 傳 來 , 抬 頭 一 看 招 牌 , 寫 上 各 門 各 派 的 名 字 , 武 館 醫 館 分 不 開 。 無 論 是 家 庭 式 經 營 的 小 型 武 館 , 還 是 獅 隊 行 裝 整 齊 的 武 術 團 體 , 都 有 過 這 樣 的 一 段 往 事 … …


一 切 從 天 台 開 始

大 陸 解 放 前 後 , 國 內 大 量 南 北 各 派 武 術 人 士 紛 紛 移 居 本 港 , 製 造 了 人 才 濟 薈 、 各 門 並 起 的 熱 鬧 局 面 。 舊 式 樓 宇 偌 大 的 天 台 成 了 師 傅 們 開 班 授 徒 、 傳 承 武 術 的 地 方 ; 且 當 時 娛 樂 消 閒 活 動 貧 乏 , 習 武 練 拳 的 風 氣 便 在 年 輕 一 輩 中 盛 行 起 來 。


我 們 的 試 拳 時 代

「 隔 幾 晚 便 會 有 閒 人 走 上 來 , 說 你 的 功 夫 不 是 功 夫 , 有 時 一 晚 就 有 兩 三 次 , 做 師 傅 的 就 要 跟 他 們 比 試 一 下 。 」 柔 功 門 國 術 聯 誼 會 總 監 督 夏 國 璋 憶 述 的 情 形 , 便 是 在 五 十 年 代 非 常 普 遍 的 「 試 拳 」 。 「 你 知 道 他 們 來 跟 你 打 , 便 一 定 要 以 快 打 慢 , 先 發 制 人 , 落 重 手 擊 倒 他 們 , 千 萬 不 要 跟 他 們 多 說 。 」 說 著 說 著 , 年 過 七 十 的 夏 師 傅 興 致 勃 勃 , 在 記 者 面 前 比 劃 起 來 , 拳 風 撲 面 而 來 。

勝 負 靠 拳 頭 , 反 映 武 行 的 世 情 , 甚 麼 「 點 到 即 止 」 , 不 過 是 同 門 間 比 試 的 規 則 。

「 現 在 回 想 起 來 , 打 贏 了 當 然 可 以 坐 下 來 『 得 戚 』 一 番 , 萬 一 輸 掉 , 徒 弟 必 然 四 散 而 去 。 那 時 窮 得 要 命 , 被 打 倒 便 會 飯 碗 不 保 , 自 然 重 鎚 出 擊 。 」 然 而 試 拳 生 涯 隨 著 夏 國 璋 日 漸 成 名 而 過 去 。


跌 打 行 醫    腥 風 血 雨

五 、 六 十 年 代 , 公 共 醫 療 衛 生 還 未 大 力 發 展 , 武 館 兼 營 的 跌 打 傷 科 , 為 救 急 扶 危 擔 當 了 重 要 的 角 色 。 陸 智 夫 國 術 總 會 社 長 陸 松 茂 坦 言 , 不 少 武 館 的 收 入 主 要 是 靠 跌 打 生 意 。 除 了 普 通 骨 傷 以 外 , 偶 爾 也 會 有 口 腫 臉 腫 的 傷 者 求 醫 , 「 雖 然 明 知 道 是 毆 打 造 成 , 我 們 也 不 會 過 問 , 要 是 傷 口 流 血 的 話 , 我 們 大 多 會 建 議 他 們 到 醫 院 去 。 」

自 開 館 行 醫 以 來 , 華 嶽 心 意 拳 會 社 的 湯 永 康 看 盡 血 腥 與 暴 力 , 「 有 一 次 , 有 『 古 惑 仔 』 被 人 斬 至 整 塊 肉 掉 了 下 來 , 又 不 能 去 醫 院 , 便 來 找 我 救 命 。 」 一 幕 流 血 不 止 的 情 景 , 浮 現 了 出 來 。 「 當 時 也 有 數 個 與 傷 者 同 行 的 嚇 至 幾 乎 暈 倒 , 我 救 傷 者 時 更 是 手 忙 腳 亂 。 」

血 腥 不 一 定 源 自 暴 力 , 夏 國 璋 不 時 會 為 鄰 近 工 廠 的 工 人 醫 治 急 症 , 「 在 半 夜 時 分 , 《 華 僑 日 報 》 的 工 人 被 機 器 夾 斷 手 指 , 跑 來 拍 門 求 救 ; 也 曾 有 工 人 送 貨 時 被 電 車 撞 倒 , 夾 斷 肋 骨 , 被 抬 上 來 醫 館 求 醫 。 」


日 出 行 醫    日 入 而 打

雖 然 習 武 風 氣 在 七 十 年 代 盛 行 , 但 部 分 名 氣 不 大 的 師 傅 靠 跌 打 和 授 拳 都 不 足 以 維 生 , 「 睇 場 」 遂 成 了 他 們 另 一 收 入 來 源 。 湯 永 康 憶 述 : 「 當 時 生 意 欠 佳 , 收 入 不 足 , 惟 有 日 間 教 拳 、 醫 跌 打 , 晚 上 到 夜 總 會 及 舞 廳 『 睇 場 』 , 一 做 就 是 十 多 年 。 」

在 品 流 複 雜 的 娛 樂 場 所 打 滾 , 當 有 客 人 搗 亂 時 , 便 要 出 手 阻 止 。 「 刀 光 劍 影 的 生 活 早 已 嘗 盡 , 更 曾 被 人 伏 擊 , 靠 的 是 勤 練 功 夫 , 才 能 化 險 為 夷 。 」 湯 永 康 說 。

遠 離 娛 樂 場 所 , 湯 永 康 現 時 全 職 為 病 人 看 症 , 每 朝 早 上 到 公 園 教 拳 。 「 以 前 窮 , 連 結 婚 也 不 敢 , 怕 終 有 一 天 打 架 後 『 走 路 』 ﹙ 逃 難 ﹚ 會 連 累 子 女 。 現 在 環 境 好 了 , 生 活 安 定 , 即 使 市 道 欠 佳 也 可 默 默 經 營 下 去 。 」 拳 腳 交 錯 的 生 活 , 像 湯 武 館 牆 上 那 昔 日 的 拳 賽 宣 傳 海 報 一 樣 , 只 嵌 在 回 憶 之 中 。


湯永康現為全職跌打醫師。14k

保 守 經 營    跌 進 低 谷

隨 著 醫 療 服 務 不 斷 改 善 , 及 功 夫 熱 在 李 小 龍 逝 世 後 大 幅 減 退 , 年 輕 一 輩 又 有 很 多 娛 樂 選 擇 , 武 館 行 業 在 八 十 年 代 初 經 歷 了 一 次 低 潮 , 不 少 習 武 者 轉 投 健 身 室 。 有 些 武 館 因 無 法 經 營 而 倒 閉 , 轉 行 當 工 人 或 看 更 的 大 不 乏 人 。

「 在 香 港 , 武 館 是 一 門 很 糟 糕 的 生 意 。 」 國 際 詠 春 總 會 創 辦 人 梁 挺 這 番 話 , 多 少 印 證 了 香 港 武 術 界 的 坎 坷 和 無 奈 。

「 很 多 傳 統 教 頭 接 受 不 了 在 外 租 地 方 教 拳 , 堅 持 要 有 自 己 的 武 館 , 在 樓 價 高 企 的 香 港 , 自 然 難 以 生 存 。 」

此 外 , 較 保 守 的 師 傅 不 習 慣 也 不 屑 宣 傳 , 認 為 有 麝 自 然 香 , 結 果 人 家 不 知 道 他 們 的 實 力 , 便 不 來 拜 師 學 藝 , 學 員 數 目 每 況 愈 下 。 到 了 今 天 , 有 些 老 師 傅 連 一 個 徒 弟 也 沒 有 , 全 職 當 跌 打 醫 師 , 苦 練 多 年 的 功 夫 也 無 用 武 之 地 。

不 少 老 師 傅 仍 固 執 於 舊 有 的 教 材 和 教 法 , 「 現 在 不 可 能 再 教 大 關 刀 、 長 棍 等 不 合 時 宜 的 兵 器 , 要 視 乎 學 員 的 需 要 而 教 實 用 的 搏 擊 技 術 。 你 叫 徒 弟 紮 馬 三 個 月 , 他 們 只 覺 得 浪 費 時 間 , 這 無 疑 是 叫 他 們 轉 會 。 」 梁 挺 解 釋 道 。

力 變 求 存    汰 舊 換 新

舊 式 武 館 飽 歷 風 霜 的 同 時 , 社 會 富 裕 和 香 港 人 對 慶 典 的 重 視 , 催 生 了 旗 幟 飄 揚 、 大 鑼 大 鼓 的 舞 獅 表 演 。 無 論 是 慶 祝 馬 季 開 鑼 或 美 國 總 統 克 林 頓 訪 港 的 活 動 , 獅 隊 都 是 不 可 或 缺 的 一 環 。 大 約 五 千 元 一 次 的 表 演 , 為 現 代 武 館 提 供 了 較 授 武 和 跌 打 更 可 觀 的 收 入 。

「 要 維 持 好 的 表 現 和 龐 大 的 陣 容 , 隊 員 要 保 持 良 好 的 儀 容 , 不 可 染 髮 或 穿 耳 環 , 才 能 贏 得 好 口 碑 。 」 夏 國 璋 指 出 。

沒 有 獅 隊 的 門 派 , 就 要 想 別 的 方 法 求 存 。 梁 挺 的 武 館 , 總 數 達 四 千 多 間 , 遍 及 六 十 三 個 國 家 。 他 的 事 業 , 包 括 出 版 詠 春 拳 書 籍 及 影 帶 光 碟 和 拍 攝 功 夫 電 影 。

到 外 國 宣 揚 詠 春 拳 及 設 館 授 徒 的 做 法 , 早 在 李 小 龍 將 中 國 功 夫 帶 給 全 世 界 之 前 。 每 到 一 個 國 家 , 便 跟 當 地 武 術 界 比 試 , 勝 出 才 可 立 足 , 一 切 要 靠 打 出 名 堂 。

「 針 對 不 同 的 市 場 需 要 改 良 教 材 , 改 進 各 式 拳 法 的 招 式 , 縮 短 教 授 時 間 , 精 銳 教 授 內 容 , 是 成 功 的 竅 門 。 」 梁 挺 道 出 他 授 武 方 針 。 他 獨 創 詠 春 拳 考 試 分 級 制 度 , 將 教 授 功 夫 推 向 現 代 化 和 系 統 化 。 他 下 一 個 目 標 是 在 大 學 設 立 課 程 , 介 紹 詠 春 功 夫 。

梁挺今年在波蘭大顯身手。

但 現 代 化 之 餘 , 他 和 所 有 徒 弟 , 練 功 前 後 都 要 向 詠 春 派 宗 師 葉 問 遺 照 鞠 躬 行 禮 , 保 留 中 國 傳 統 尊 師 重 道 的 精 神 。

夏 國 璋 也 同 意 保 留 傳 統 和 創 新 同 樣 重 要 , 「 徒 弟 想 學 哪 一 種 , 師 傅 都 可 以 教 , 武 館 才 能 繼 續 發 展 。 」 他 的 武 館 教 授 傳 統 的 柔 功 門 功 夫 以 外 , 也 會 教 競 賽 套 路 , 現 時 他 的 徒 弟 數 目 , 不 下 數 百 。


保 留 傳 統    試 新 套 路

儘 管 傳 統 武 館 日 漸 式 微 , 身 兼 香 港 武 術 聯 會 執 行 委 員 的 陸 松 茂 對 武 術 發 展 仍 然 樂 觀 。 「 武 術 比 賽 招 式 制 度 化 和 香 港 運 動 員 在 賽 事 上 取 得 的 成 績 , 吸 引 了 不 少 年 輕 人 參 與 武 術 運 動 。 」 他 相 信 , 傳 統 武 學 和 新 的 競 賽 套 路 , 都 有 一 定 的 市 場 。


走 出 武 館    步 入 社 區

無 論 是 精 武 體 育 會 在 香 港 大 學 的 武 術 班 或 柔 功 門 在 各 社 區 中 心 、 中 學 或 少 年 警 訊 舉 辦 的 國 術 活 動 , 都 代 表 著 武 術 傳 承 正 慢 慢 走 出 傳 統 武 館 , 滲 進 社 區 之 中 。 即 使 置 身 舊 式 樓 宇 的 小 型 武 館 只 剩 下 為 數 不 多 的 跌 打 病 人 , 昔 日 熱 切 的 習 武 潮 流 , 正 隨 著 各 區 武 術 班 的 興 起 而 重 新 出 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