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像，本來遙不可及的偶像，出現在你面前；偶像主動握着你的手與你互動，手心傳來對方的溫度；你們輕鬆地閒聊，你又看著他的筆尖在專輯封面慢慢寫上你的名字⋯⋯這專屬你們兩人的一分鐘，卻價值數千，甚至數十萬元。
「簽售會」風氣由日本團體AKB48帶起，粉絲透過購買專輯獲取近距離與偶像互動資格，最初多為「握手會」形式，隨着需求演變，逐漸衍生出簽名、短暫對話等互動，這模式慢慢傳播至韓國等其他國家。簽售會在韓國現分為線上和線下形式，為粉絲提供一個可以與偶像一對一接觸的機會。抓緊這一至兩分鐘的互動，跟偶像道出自己悉心排練的說話，或是送上精心預備的禮物。為了這機會，粉絲願付出多大代價？
記者｜葉正朗 編輯｜孫惠芳 攝影｜孫惠芳
來自台灣、現從事媒體行業工作的Ella（化名）現年28歲，她從初中起關注韓流文化，並因一套韓劇而迷上2010 年出道的韓國男團。Ella 估計這些年已花費150萬至200萬台幣（約38萬至51萬港元）追星，由大學時期至今共參加了67場線下簽售會。
簽售會的名額須透過粉絲購買專輯再抽籤所得。Ella每次會購入約50至60張專輯，才有望抽得一個簽售名額。不過，Ella不願透露男團名稱及具體所須購入的專輯量，只因擔心公開相關資訊後，會讓更多人得悉與偶像見面的門檻，引來更多競爭，「真粉絲」便須花費更多來打這場簽售名額爭奪戰。
抽中名額後，若要參加周日晚上的簽售會，Ella 會在周五下班後乘搭夜機前往韓國，簽售會當晚再飛回台灣，翌日早上如常上班。她曾一個月參加四次簽售會，每周如是。最瘋狂的一次，Ella乘搭中午的飛機，下午到埗韓國，同日晚上參加簽售會，凌晨再飛回台灣，十二小時內往返兩地。她稱當初參加簽售會只是想支持偶像活動；但之後發現自己能負擔參與更多場次，便會愈去愈多：「簽售是一條不歸路」。
期望與偶像關係似朋友
Ella憶述最初參加簽售時很緊張，上台前會準備講稿，練習與偶像對話。隨參加次數增加，她便漸漸變得熟悉，甚至可以在毫無準備下直接上台與偶像對話：「每次也是閒聊，談談近況，但每次也很期待，好像與好朋友會面。」偶像最近一次發行新曲舉辦了16場簽售會，Ella出席了13場。
不過這段「好友關係」也有過波折。有次簽售會上，她告知偶像自己即將畢業，內心期盼偶像祝福她，但偶像卻單單說「知道了」；事後Ella愈想愈生氣，於是她鬥氣般在接下來四至五個月都沒有參加偶像的簽售會，之後遇上新冠疫情，直至兩三年後，她才「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走進簽售會會場，「不計前嫌」繼續參加簽售會。Ella很享受現在和偶像維持「好友關係」，並覺得簽售就像「烏托邦」，是個幻想的美好世界，得到情緒價值和心靈滿足，直言「至少可以用錢買快樂」。
不顧一切節省金錢 應付追星開支
粉絲們一擲千金換取與偶像見面的機會，在這片刻的快樂背後，他們如何節衣縮食？在香港就讀大學、20歲的金魚（化名）坦言追星路艱難，更曾為節省開支，只吃朋友吃剩的「廚餘」填飽肚子。
金魚主力追隨一隊2024年出道的韓國女子團體，過去一年參加過十多場簽售會，其中三、四次為線下簽售，其餘均為線上簽售。她在簽售上的總花費約六萬至八萬元；若要專程前往韓國參加線下簽售，還需額外負擔機票與酒店費用，每次跨國參與簽售都要花費約一萬元，而她只有一份月入6000至7000元的兼職，因此她必須省吃儉用才能承擔起追星的支出。
為節省開支，金魚在日常生活的消費上精打細算：她每天為節省5.1元車費而多走15分鐘路程；有時甚至連大學飯堂的18元學生優惠餐也捨不得吃，待朋友吃飽後，金魚才吃他們剩餘的飯菜，更自嘲「吃廚餘」。她笑言：「以前為了自尊，如果在街上跌了五毫也不會撿起來，現在連一毫都一定會撿起。」最拮据的時候，她曾連續四個月將密密麻麻的兼職填滿課餘時間，每周工作多達三十多個小時，半工讀地把握機會賺錢追星。
種種「慳錢大法」縱然辛苦，朋友亦好言相勸，但金魚仍認為值得。不過她亦開始反省這樣省錢不健康，決定要善待自己，便開始「吃自己想吃的東西」，參加少些簽售。
簽售予「陪伴感」 粉絲直呼容易上癮
來自台灣、33歲的Timmy從事外國媒體行業，同時他亦是韓國男團Seventeen成員Vernon的粉絲。2017年，Timmy心情低落之時偶然留意到Vernon的表演，發現偶像為自己帶來「療癒的效果」，從此踏上追星之路。2023年底起至今，他共參加了17場Vernon的線上簽售會。他形容簽售的感覺會上癮，因為它提供了與偶像對話的機會，有種偶像陪伴自己的感覺。為參加簽售，他購買的專輯堆積如山，高峰時客廳約有300張專輯，要賤賣專輯以騰出空間。
Timmy作為男偶像少數的男性粉絲，在一眾女性粉絲中較為亮眼，故每當他加入線上簽售的視訊對話，Vernon總能立刻認出他並叫出他的名字，令他感覺溫暖，覺得偶像用心對待粉絲。
Timmy 亦表示偶像為他提供情緒價值，兩人通過簽售的見面機會變成如同朋友般的關係。他憶述自己曾將簽售時和偶像開玩笑的影片上傳到社交平台，卻被網民指責他冒犯了偶像，受到網絡攻擊。他在下一次簽售時和Vernon分享這事，詢問對方是否感到被冒犯。Vernon卻安慰說自己跟他玩得很開心：
「You just do you. You don’t have to care about what other people say.（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你不需要在意別人說什麼)」
Timmy 因而受到鼓勵，並在簽售完結後放聲大哭，感激偶像安慰自己，亦感恩能與偶像成為好朋友。
追求簽售本質是佔有
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講師李薇婷研究範疇包括粉絲文化及流行文化，她將簽售會形容為「販賣情感投資」，「賣一個開心的感覺，賣一份幸福感」。簽售會為粉絲提供「獨佔」偶像的機會，因此粉絲不惜重金換取那專屬時刻：「每個人都需要有情感投放，只是粉絲投放快樂的位置就是在偶像身上而已。」
為何簽售機制會吸引粉絲消費？李薇婷從粉絲心理分析，不少現代人物質充裕卻情感空缺，在現實生活中較難獲得他人認同，而追星提供簡單直接的滿足感，用金錢換取的情感價值甚至超越金錢本身。
「現在這個社會，有甚麼快樂是不需用錢堆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