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涌市區乘車約30分鐘，便會駛到南大嶼海岸一帶的長沙沙灘，車窗外一望無際的大海和綠油油的山巒映入眼簾。在嶼南道沿著海岸線繼續行走，卻會途經幾片大煞風景的石屎空地，佈滿一些塵封已久的營地帳篷、建材和滑浪板等物資，驟眼看去一片荒涼。
大嶼山南部的自然生境豐富、極具生態價值，政府早在2020年便看中這片海岸，打算將石壁至貝澳發展成「生態康樂走廊」，計劃興建沙灘營地、自然步道、休閒碼頭等多個大型設施。政府還在今年5月成立了南拓展及可持續大嶼辦事處，統籌大嶼山的保育工作和旅遊發展，現時正進行生態研究，直至2027年底才完成。然而，鴻圖大計尚未開始，該地便被揭發存有不少規劃問題：多處土地被破壞、營地欠缺監管，而正在經營的私人營地商戶亦紛紛結業。
記者｜郭芯瑜 編輯｜林君睿 攝影｜郭芯瑜 林君睿
發展局早於2017年公布《可持續大嶼藍圖》及提出「北發展、南保育」的總規劃原則，其後政府於2020年按上述藍圖提出「南大嶼生態康樂走廊」計劃，至2024年5月再公布細節並進行諮詢，計劃建議將大嶼山南部海岸一帶，包括長沙、石壁、水口及貝澳四個區域，打造成「集康樂及自然教育於一身」的生態旅遊地帶。其中長沙更被定位成「康樂樞紐」，將沿海岸線建沙灘營地、水上活動中心及登山吊椅等康樂設施。
政府倡發展生態旅遊 惹團體質疑
當局預計有關計劃落成後，南大嶼的假日旅客數目可增至每日4000至6000人。 為了吸引更多深度遊的訪客，當局更建議興建多項住宿設施，例如在長沙沙灘、長沙和貝澳山坡增設「優質度假住宿」及沙灘營地等。
可是，本土研究社聯同綠色和平於今年6月發表調查報告，披露原先在該地提供「豪華露營」（又稱Glamping）服務的營地大部分已遭荒廢，加上本港在疫情結束後迎私人營地結業潮，今年有逾三成私人營地結業。而《大學線》記者亦有到訪長沙和貝澳一帶，合共五個私人露營場地，皆未有營業。
城規會批地涉額外成本 私人露營場結業
年逾四十歲的曾先生自小居住於南大嶼，他從2019年起在長沙下村經營露營營地，提供過夜服務，有近10個帳篷，多為本地遊客光顧，疫情期間基本上每個假期和週末都客滿。但自2023年初中港全面通關後，生意便開始下滑，甚至試過平日完全無生意，「大家不是北上，就是去日本和台灣旅遊。」為及時止蝕，他於去年停運營地服務，現時僅在原址繼續辦滑浪課程、燒烤派對等娛樂活動。除了因為社會復常引致客流大減，財政上，還有另一筆開支迫使他要放棄繼續經營營地。
根據城規會指引，如要在「非康樂用地」開設私人營地，需先向會方申請更改土地用途，獲許可後，再向地政總署領取短期豁免書，方可經營營地。曾先生的營地原為農田，處於「鄉村式發展」地帶，需要向城規會申請更改為「度假營」用途。雖然申請毋須繳付費用，但若要符合城規會對營地規格的要求，必先重新改建營地的設施，當中牽涉的金額則非常龐大。
除了要符合一般消防條例，城規會對營內的基礎設備規格，如化糞池大小等亦有一定要求。而讓曾先生最苦惱的，是城規會要求他建設一條約100米長、2.5米闊，從嶼南路通往營地的車路：「這不只涉及金錢成本，假如興建車路的地屬於政府官地或其他私人土地，便需要與土地持有者交涉，並不一定能成功。」
面對實際執行上的困難，曾先生坦言城規會只會按既定的圖則和要求作審批，不會提供額外幫助。因此，即使曾先生位於長沙的營地，在去年終於獲得城規會批出的營地規劃許可，但他因無力肩負這筆額外的投資成本，無奈結束營業。
缺乏清晰牌照指引 經營者嘆「再做也沒意思」
提供露營帳篷和用具等的「豪華露營」和露營車服務，早於疫情前便在本港興起，但坊間一直對這類私人營地是否需要申請牌照存有爭議。一般度假營需要就《旅館業條例》向民政署申請旅館牌照，方屬合法經營，但條例對於露營營地的定義則極之含糊，如曾先生所提供的可拆卸式帳篷，則未有特別列明是否納入其中。
曾先生指，民政處曾派員巡查其營地是否違規，當時職員指營地「沒有固定建築物、沒有床架和冷氣裝置、帳幕可隨時清拆」，因此判定他毋須為營地申請旅館牌照。即使獲得民政署的口頭認可，但由於政府沒有清晰界定《旅館業條例》的涵蓋範圍，所以此灰色地帶依然引來不同組織質疑曾先生營地的合法性，令他在經營時處處受壓：
「（條例細節）模棱兩可，又有很多外界聲音說你犯法，再經營也沒有意思。」
經營露營車被提告 政府部門各有說辭
今年4月，發展局就「南大嶼生態康樂走廊」向有意投資的發展商徵意向書，從2017年開始於貝澳經營露營車業務的盧小姐亦有提交意向書。她原先的露營車場地已獲城規會批准作「度假營」用地，但在今年亦因財政困難而停業。最近，她覓得包括海迎灘原址在內，一處面積近 2800平方米的土地，打算繼續在該處提供露營車服務，現時亦正等候城規會批出規劃許可。
在盧小姐營業期間，直至2022年，地政署、民政署都分別派員到訪過其營地巡查。地政署職員曾稱營地內的貨櫃屬「非法建築物」，卻沒有作出起訴；民政署職員則指其露營車「有轆」，可以移動，所以不受《旅館業條例》監管，毋須申請旅館牌照。但到2023年末，民政署卻又突然「改口」，提告盧小姐的露營車營地涉無牌經營。
她曾去信民政署，詢問經營露營車業務在甚麼情況下需要申請牌照，得到的回覆卻是「因應不同個案會有不同處理」，令盧小姐大感困擾：「一條法例原則上不會因應不同個案有不同處理，只會跟指引（處理），一就一、二就二。」《大學線》亦就規管南大嶼各露營車的準則聯絡離島民政事務署，署方僅稱正處理查詢，截稿前仍未有回覆。
在原屬海岸保護區的南大嶼發展旅遊，盧小姐認為政府要為監管營地制定清晰指引，避免各部門對露營車的合法性存有分歧。此外，政府亦不能只站在環保的立場上，要對投資者多一份包容心：
「（政府）肯不肯放寬，決定了康樂走廊的成功。如果處處捉得很緊，這樣又說不行、那樣又說不行，在這個時勢還要出錢跟環保的事糾纏便無謂，不如省時間做其他生意賺錢。」
體制追不上熱潮 營地規管漏洞多
本土研究社近年發布多個有關南大嶼生態旅遊及私人營地狀況的調查報告。研究員Brian及 Sunny認為，豪華露營在本港形同「泡沫熱潮」，在疫情封關期間吸引本地遊客，至復常後冷卻。幾年間，社會對私人露營營地是否合法眾說紛紜，豪華露營不受《旅館業條例》約束，但政府卻並未有為其提供整全的認證及牌照指引，屬「體制追不上熱潮」。
Brian又指，該類型露營營地或涉霸官地、排污不當等規劃問題，在缺乏政府規管下，這些已發展的營地或已對南大嶼生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計劃兼有低密度地產項目
本土研究社及綠色和平今年發布的調查亦指出，政府雖然標榜南大嶼為可持續發展，但實際上將地產發展與計劃綁定，例如當局在南大嶼的諮詢文件提到，擬於長沙海沙徑附近，預留約10 000平方米的土地作低密度住宅發展，計劃興建逾過萬平方米的度假住宿，而當局最近又在南大嶼䃟石灣興建可應付數萬人口的污水處理廠。種種跡象可見，政府預期未來南大嶼將有龐大的承載量和人口，較像開發「大眾旅遊」，旨在吸引大量遊客到訪，或會消耗南大嶼的自然資源，與生態旅遊「反其道而行」。
Brian和Sunny又批評，從政府集中向投資者收集發展意向書便可知，南大嶼的「片區模式」發展旨在吸引地產商投資，在規劃上漠視環保原則，是以營利為先，保育為後。他們認為，政府宜加強與南大嶼居民協商，優先考慮環境的可持續性，並縮減當地的發展規模。同時，政府亦應該為私人營地制定清晰的管理措施，才能在南大嶼的發展與保育之間找到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