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鬼節，一般人或許只會想起萬聖節在中環蘭桂坊「扮鬼扮馬」的場面。而中國傳統鬼節——盂蘭節給人的印象，卻只有長輩口中的「鬼門關大開」、「切忌晚歸」，令整個農曆七月籠罩在既神秘又黑暗的氛圍中。
然而，這古老節日卻開始年輕化。看似一片陰森之中，香火照亮了各區大大小小的球場——一年一度的盂蘭勝會舉行得如火如荼。球場高掛色彩斑斕的花牌和彩燈，神功戲台傳來激昂的鑼鼓聲和潮劇老倌的唱腔，會場中央的神棚放置不同潮式紙紮貢品和傳統糕點…… 看似只有老一輩才會駐足停留的地方，卻有一群年輕人揮灑着汗水和時間，協助籌辦於2011年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非遺）的盂蘭勝會。潮僑街坊和勝會籌委如今嘗試以創新元素重現盂蘭文化的生命力，讓這片香火適應時代的變遷，令中國鬼節都能散發年輕活力。
記者｜林碧欣 編輯｜梁美淇 攝影｜林碧欣
九龍城東頭村盂蘭勝會自1965年開始舉辦，至今已有60年歷史。東頭村居民多為潮州人，盂蘭勝會一直是村內重要活動。近兩年，籌委當中多了幾張年輕的面孔。
市區重建局近年計劃重建九龍城時，亦嘗試保留區內的潮州文化，同時解決東頭村盂蘭勝會人手不足、青黃不接的問題。去年起，東頭村盂蘭勝會與市區重建局及本地大學合作，推出「盂蘭勝會大專生實習計劃」，希望吸引年輕人參與。來自香港教育大學的楊泳玲（Lucy）於今年8月參與為期一個月的實習，她憶述小時候看過元朗天后誕巡遊，覺得很壯觀，令她對中國節日文化產生興趣，故決心成為盂蘭勝會的實習生。
令Lucy印象最深刻的工作，是「洗樓」籌款。籌辦盂蘭勝會的資金除了依賴政府資助，亦需靠東頭村的街坊和商戶捐款，故在盂蘭勝會前，由實習生與懂潮州話的籌委會分成數小隊，在數日內走遍整條東頭村籌款，逐戶親身拜訪。
上門籌款時，主要都是公公婆婆開門，有些（老人家）已經聽不清楚，或者坐在輪椅上。但他們一聽到東頭村盂蘭勝會籌錢，就會馬上『彈』起來拿錢（捐款），即使坐在輪椅上也會拼命地拿錢。」
Lucy認為盂蘭勝會為社區建立強烈的歸屬感。有些老街坊即使搬離東頭村多年，仍堅持回來捐錢，甚至專程回村參與勝會。
除了協助籌款，實習生亦有機會體驗傳統工藝。他們到訪過潮式紙紮店，協助製作大元寶紙紮。負責紙紮的師傅已預先紮好竹架，實習生只需要將紙貼上竹架。看似簡單的步驟，過程亦非常花心思。「貼上去的位置差一點點，整個（紙紮）都會弄得很難看。」
實習生也會協助「金榜題名」，即將捐款予勝會的人的名字和捐款金額書寫在紅紙上，以及寫「附薦紙」，即是將亡者或祖先的資料紀錄在紙上，及後為他們立靈位及進行超渡法事。Lucy憶述，這兩項工序都有勝會理事從旁教導。實習計劃亦邀請不同學者來為實習生講解盂蘭習俗的由來，和九龍城區的社區歷史。
盂蘭傳承出現斷層
東頭村盂蘭勝會國家級非遺推廣及活動顧問鄭相德從小在東頭村長大，自小跟隨家人到盂蘭勝會欣賞潮劇和品嚐潮式小食，2019年起他更開始接手籌辦工作。他強調要成功舉辦一場盂蘭勝會，需要潮籍街坊齊心參與：
「信念比甚麼都重要，如果沒有這個共同目標，一件事很難會成功。」
但他觀察到現時不少年輕人都不理解拜神或拜祖先的意義。即使家族來自潮汕地區，他們亦未必理解傳統盂蘭習俗；加上老師傅逐漸退下來，例如場地以往使用潮州木雕油畫裝飾，但懂得這門手藝的九十多歲老師傅已退休，只好轉用花牌裝飾。目前負責籌備盂蘭勝會的理事不少都是八九十歲的長者，人數亦由以往的百多人大幅下降現時的二三十人。在人手物資短缺、手藝失傳，盂蘭文化的傳承開始出現斷層。在舉辦盂蘭勝會的球場現場所見，只有零星的年輕人駐足停留，替亮着的花牌拍照。
融入時下玩意 令盂蘭節不只有「燒街衣」
縱然盂蘭文化傳承前景不明朗，但在由香港潮屬社團總會（潮總）主辦、9月12日至14日在銅鑼灣摩頓台遊樂場舉行的第八屆盂蘭文化節，仍吸引不少願意認識盂蘭文化的年輕人。
「三！二！一！開始！」主持一聲令下，蹲在地上的Donald連忙將竹簍內的平安米和碗遞給媽媽施太，施太不慌不忙地將物件堆在木盒上。一分三十秒後，盒上已見一共有六十多樣物件堆疊成的小山丘。這是盂蘭文化節重頭戲之一——「盆供堆疊賽」。相傳釋迦牟尼的弟子目連在農曆七月十五日，將眾多生活用品和油燈香燭置於盂蘭盆會中供養眾僧，積功德令去世的母親脱離苦難。如今這傳統變成老少同樂的競賽，參賽者堆疊的物品愈越多，寓意為父母累積愈多福報。
贏得今屆盆供堆疊賽公開組亞軍的施太與兒子Donald已經連續八屆代表旺角潮僑盂蘭勝會參賽。施太本不是潮汕人，但她嫁給潮汕籍的丈夫後，開始接觸盂蘭文化，更協助籌辦旺角潮僑盂蘭勝會。今年22歲的Donald自小跟隨家人一起去盂蘭勝會，長大後亦樂於在盂蘭勝會幫忙收拾禮包和派平安米，也喜歡拜神。
融入互動元素 以新式戲劇講盂蘭
文化節內戲棚上演的並不是傳統潮州劇目，而是新增的實境互動劇場《阿囡返歸》。飾演亡魂的演員走進觀眾席，問「尚在凡間」的台下觀眾：「你們能看見我嗎？」現場頓時笑聲洋溢，氣氛變得輕鬆幽默，不論是學生或年輕父母都樂在其中。
互動劇場的導演吳均熙（Quincy）生於潮州家庭，小時候爺爺會帶他到盂蘭勝會遊玩，當中氣氛熱鬧，好像一個「遊樂場」，為他留下人生中一個開心的回憶，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接下執導互動劇場的邀請。劇場故事講述孟氏亡女的靈魂重返人間，發現父親因喪女之痛深受打擊，放棄從事多年的紙紮生意。於是女兒聯同能「看見她」的男生合作，為父親解開心結。Quincy選擇以父女關係為切入點，是希望讓觀眾從戲劇中明白盂蘭文化各種儀式背後所承載著的孝道等價值觀，「只要我們強調背後要關注的位，原來就是愛、原來就是聯繫，就有助我們宣揚盂蘭文化。 」
推廣與傳承並步而行
潮總盂蘭勝會保育工作委員會主席胡炎松希望透過創新元素，消除普羅大眾對盂蘭節的誤解。他稱盂蘭勝會一向給人負面的印象，例如燒香拜神等同迷信、長輩會叮嚀年輕人晚上不要外出等。如果缺乏推廣，年輕一輩只會對盂蘭勝會敬而遠之：「如果我們很嚴肅的誦經、唸經，你聽到都會走開。」因此他堅持在盂蘭文化節加入創新元素，以輕鬆手法帶出盂蘭文化中孝親、敬祖，以及祈求平安吉祥等意義，讓年輕人更容易接受和認識這個文化。
在近年的盂蘭文化節，陸續出現「盂蘭ChatGPT」、盂蘭劇本殺及盂蘭主題虛擬實境（VR）體驗等，成功吸引年輕人的注意，更獲地區屬會支持，甚至願意借出場地。
胡炎松認為推廣與傳承需要並步而行，讓年輕人有為盂蘭勝會貢獻的機會。「年輕人肯做的，給他一些機會，不是大問題，要給他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