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2023年的數據，在眾多公私營單位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IT）從業員平均薪金位列第一，於公營單位工作的平均月薪為19,318元，而於私營單位工作的平均月薪為10,768元，較金融業從業員的平均月薪分別高出8917元及1576元。市場需要大量程序員，成為許多人轉行的首選，內地近年來甚至出現「轉碼潮」（即轉寫程式碼，轉業做程序員），當中有不少非相關專業的大學生和畢業生。
「轉碼」曾是康莊大道，然而，當愈來愈多人都想分這塊「數碼大餅」時，該行業的從業人員卻日漸飽和，加之人工智能（AI）技術的發展，「轉碼」的競爭似乎愈趨激烈，又是否每人都能分上一杯羹？
（編按：文中出現的薪酬皆以人民幣計。）
記者｜李咏玲 編輯｜周若揚
今年30歲的Hank ，七年前透過上IT教育機構課程而成功「轉碼」，成為程序員。他於2017年在南京一所名氣稍遜的大學工業工程系本科畢業，該專業屬橫跨工商領域的科系，通過數據分析和建模研究如何改良企業在物流、生產及服務營運的效率。畢業後，Hank曾在「秋招」（秋季校園招聘）期間到幾家與本科專業直接相關的公司面試，但因缺乏經驗，加上國內工業工程師崗位較少，最終均落選。
幸好秋招期間他有同時申請其他職位，最終退而求其次，找到一家零食公司的數據分析崗位，月薪約3600元。但不久後感覺工作枯燥重複，公司前輩的薪資水平也不高，令他認為公司發展前途有限，於是在入職近一年後便毅然「裸辭」（指未有下份工作便辭職）。
機構培訓強度高 學成轉業仍艱難
他於2018年離職時，正是互聯網行業發展最蓬勃之時。Hank注意到「轉碼」成為熱門話題，身邊許多人討論轉做程序員能獲得更高的薪資。為增加收入，他開始在家觀看網路影片平台Bilibili上的教學，自學用Javascript語言做前端開發（構建網頁界面和用戶交互）。此外更報讀IT職業教育機構的課程，課程在教學編程技能之外，還會組織學生參加職業證書考試，並輔助學生就業。
教育機構導師聲稱從事後端（管理數據和伺服器端邏輯）的薪資和職業發展前景優於前端，他便聽從建議，轉學後端開發。培訓課程為期六個月，費用兩萬元，由家人資助。Hank坦言當時心理壓力很大，擔憂完成後仍難找到工作，「不僅浪費了兩萬學費，還浪費了剛畢業的半年時間。」Hank認為課程內容說不上極具挑戰性，但要求高度專注，稍一分神便跟不上進度。培訓期間，他每週上課六天，從早上八時到晚上八時，僅週日休息。儘管強度極高，他最終堅持下來。
然而，求職時Hank發現，公司的技術要求遠超培訓班的教學範圍。雖然六個月的課程讓他掌握了基礎，但面試時遇到的現場編程環節會直接考驗算法知識，是機構課程較少涉及的內容，卻是計算機科學學生必修的核心課程。
經歷七、八次面試受挫後，他終通過培訓機構的合作企業獲得一份後端開發工作，起薪6000元人民幣，雖低於行業平均水平，但相比上一份3600元月薪的工作，已見顯著提升。據Hank觀察，與他同屆學寫程式的僅有五分之一同學最終找到程序員工作，他本科修讀工程類專業，數理基礎較好，他形容亦算是好運，才成功「轉碼」。入職後，他意識到自己的基礎較本科相關專業出身的同事薄弱許多，不得不邊工作邊自學以補不足。他指，雖然大部分日常工作可以靠經驗和上網搜索應付，但遇到突發情況時，那些需要紮實基礎知識的任務仍會讓他措手不及。
多次跳槽漲薪快 行業前景存隱憂
自轉行以來，Hank開啟了六年後端程序員生涯，換過五家公司，工資拾級而上，他現於杭州一家IT公司任職後端程序員，工作已滿一年，公司實行雙休制，週三、週五朝十晚六，週一、二、四則需工作至夜晚九點，月薪為25000元。
Hank每次跳槽後薪金都有所增長，但認為行業趨近飽和，增幅會愈來愈少。他憶述疫情時被裁員，其後面試時一位面試官曾直言：「現在失業的一大把，人家降薪都想找工作，你還想漲薪？」他認為高薪資使行業人數激增，但受經濟週期影響，行業已從快速擴張期進入平穩維護期，用人需求明顯減少：
「（互聯網產品）從零到一做出來的時候是需要很多人的，但現在比如說淘寶，你用多少年它都還是這幾個功能，實際上它就已經不需要那麼多人去研發，（現在）是一個維護的階段。」
他亦觀察到，現時公司的招聘人數不斷減少，和他入行初期業內「搶人才」的氛圍形成對比。
此外，Hank表示現時公司日常工作已深度依賴AI工具幫忙，程序員的作用逐漸弱化，使行業前景更加黯淡。儘管如此，他仍決定留在在現時的領域，他認為相比大部分職業，程序員的薪水仍更具優勢。問及會否考慮緊跟時代轉投AI行業，他分析AI行業門檻較他當年「轉碼」高許多，通常須考上碩士、博士才能入職，自己工作忙碌，又要照顧家庭，難有精力學習新知。
Hank 在程序員市場需求旺盛的時期抓緊機遇，主動學習編程知識，成功「轉碼」。可是同一套方程式，在瞬息萬變的信息行業，來到今天卻未必能複製。
跨考計算機求突破 無奈碩士重學術
25歲的Tony正就讀計算機科學碩士，積極為「轉碼」作準備，但認為行業競爭龐大，預視就業前景困難。
他本科於河南一所一本（排名較佳） 大學修讀機械製造及自動化，他指當初選擇該專業，是認為容易就業。大學前兩年，他學習刻苦，期末考試成績均為年級前列，然而大二下學期，他在網路論壇「知乎」上刷到大量「勸退」機械專業並呼籲轉碼的貼文，使他陷入焦慮。諮詢同系師兄後，他得知機械專業對口的機械工程師崗位行情大不如前，當地起薪約四千元，低於他的預期、更開始有裁員的趨勢，於是下定決心「轉碼」。
由於Tony的父母本期待他本科畢業後繼續讀研究院，所以他選擇直接「跨考」（報考非本科專業的研究生課程）計算機科學的碩士課程。Tony指大三下學期開始學校便只安排極少課程，讓學生專心實習和考研，為準備跨考，他從大三開始每日早上八時起床，花費10至12小時專注溫習，透過教育機構在網上分享的教學影片自學考試重點。他坦言，計算機專業的研究生考試競爭激烈，對跨考生尤其艱難。
上年9月，Tony如願以償，考取浙江師範大學計算機科學三年制碩士課程，卻發現課程設計與預期有落差。他希望通過碩士課程的學習轉行做程序員，而課程側重學術研究和論文寫作，編程教學只佔一小部分，難以滿足實際就業需求。無奈之下，他制定了嚴格的自學計劃，堅持每天抽出六小時課餘時間在編程學習平台「Leetcode」上「刷題」（大量快速做題），提升自己寫代碼的能力。
海投實習路艱難 學歷門檻難跨越
今年二月，趁著碩士第一年課程較少的空檔，Tony為增加工作經驗、提升行業競爭力，找到一份程序員的兼職實習工作，每週一到四返工，週五則留校上課，月薪2000元。但這是他主動向五百多家公司發出求職申請，僅20多間公司收取簡歷，並獲其中五間公司面試邀約，才得以換取的機會。Tony表示，現時程序員崗位人才飽和，供大於求，因此企業在招聘時愈發看重學歷，本科非計算機專業的履歷令他在簡歷篩選中處於劣勢。
雖然競爭激烈，但Tony表示將來仍想留在業內，因「沒有理由放棄，而且沒有再選擇的餘地」。在自學的過程中，他逐漸發現編程的魅力，
「可以跟打怪（獸）升級一樣，經過自己的鍛鍊，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感覺比較有成就感。」
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夠「內卷」，仍有機會在行內生存。
AI帶動行業變革 速成轉碼易遭淘汰
香港無線科技商會主席李勁華指出，由於AI工具普及，程序員行業正經歷結構性變革。他分析，本世紀初編程技能尚屬罕見，但隨編程軟件與AI技術進步，加上疫後遠程辦公趨勢，企業傾向將通用型編程工作（如基礎網站或手機程式開發）外判至成本更低的東南亞地區，導致僅具備此類技能的本地程序員逐漸被市場淘汰。相比之下，深耕專精網頁開發（如銀行系統網頁或賽馬會投注網站）的程序員則更難被取代，因為此類系統需要處理高流量、高穩定性要求，目前仍較依賴本地程序員開發與維護。
對於內地「轉碼」熱潮，李勁華直言，若缺乏計算機專業基礎，僅靠短期職業培訓或碩士課程轉行風險較高。他建議有意者應直接報讀計算機本科課程，接受系統化專業學習。他認為在行業快速變革下，若沒有紮實的專業知識與持續學習能力，即使成功轉行也易遭淘汰。
同時，他強調AI雖然功能強大，但終是輔助人類程序員的工具。未來程序人員須掌握利用AI工具更高效設計程式的能力，才能保持自身競爭力：
「（就像）現在已經是計數機時代，你還抱著算盤，然後還在打算盤計數，那你就不夠別人用計數機那麼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