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九龍城寨之圍城》上映近一年,其電影佈景展覽先後於機場及啟德AIRSIDE展出。在琳瑯滿目的展品中,一幅幅模仿70年代港漫封面的作品映入眼簾,畫風與曾叱咤香港漫畫界的上官小寶的作品如出一轍。這些懷舊的漫畫,均出自本地藝術家羅家洋之手。
寫實油畫、人像素描⋯⋯羅家洋擅長活用各式各樣的風格,參與不同藝術展覽、電影美術工作,看似是可以「興趣當飯食」的幸運兒,但細究其過往,才發現今天事業平順的背後,隱藏着一段「屋邨仔奮鬥史」。由童年沉迷繪畫,長大後從事藍領工作、投身廣告設計界,再到自立門戶開畫室,兜兜轉轉間總會重投藝術的懷抱。正因為吃過苦頭,羅家洋才更加珍惜繪畫這份天賦,並堅信凡事要主動把握。
記者|彭珞殷 編輯|黎敏清 攝影|彭珞殷 黎敏清
自有記憶以來,羅家洋的生活離不開繪畫。46歲的他在屯門公共屋邨長大,少時比他年長六歲的哥哥酷愛少年漫畫和電子遊戲機,加上出租漫畫店近在咫尺,因此滋養出他最初的夢想——成為漫畫家。他最喜愛日本漫畫家木誠幸人的《銃夢》,以機械合成少女為主角,故事裏新穎的科學元素和哲學理論讓他大開眼界。只需一張紙和筆,年少的羅家洋就能廢寢忘食地畫出一個個日本漫畫角色。家裏來客與母親打麻將時,不喜社交的他自動自覺到陽台「提筆揮毫」,平日則在客廳描描畫畫,連上廁所也把摺疊桌一同搬進去繼續畫,學校的練習簿亦被不同漫畫角色填滿。
羅家洋自小熱愛畫畫,小學至中學都留下大量充滿圖畫的練習簿。(黎敏清攝) 羅家洋喜歡練習繪畫日本漫畫角色。(黎敏清攝)
放下畫筆做藍領 自學電腦覓出路
16歲時,羅家洋為減輕家庭的經濟負擔,未讀畢中五便已踏入職場。兩年間,他做過點心學徒、汽車拖架維修、麥當勞、保安、推銷,乃至於倉務、運輸等。繁忙的工作令他暫時放下畫筆。他憶述,最後一份藍領工作是跟車送貨,那時天天「打大赤肋」在中環搬貨。在一個烈日當空的上班日,羅家洋穿着背心搬貨,前腳踏入載貨升降機,轉身便迎頭碰見一名藝人,怎料對方面露厭惡,用手捏住鼻子,遮蓋了半張臉,羅家洋至今仍記住那張嫌棄的嘴臉。「我是不是很低賤?為甚麼要這樣?我是不是一輩子就這樣生活?」他因此萌生要主動改變命運的念頭。
他決心自我增值,一邊賺錢,一邊報讀工聯會課程鑽研電腦編碼,望在互聯網興起的世代中有更多工作機會。每天早上7時多開展長達十二小時的工作,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簡單吃過晚飯後,他便一頭栽進電腦編碼的世界,敲打鍵盤至凌晨2、3時才肯罷休。他只能勉強擠出三、四小時睡眠,三餐也常以便宜的麵包果腹。不過,停止畫畫一段時間的他再也忍不住,報讀了工聯會的插畫課程,千里馬終遇上了伯樂。
漫畫夢碎轉行設計 腳踏實地不言棄
山月畫室是當時培育漫畫和廣告界人才的搖籃。羅家洋指,當時工聯會的導師在山月畫室學畫,見他畫風成熟,便推薦他到山月畫室習畫,每月學費約340元。18歲的他懷揣着當漫畫家的夢想踏入畫室,獨力用積蓄承擔學費,卻從漫畫家兼老師麥天傑的口中得知,香港漫畫在九十年代末已屬「夕陽行業」。即使入行亦難成主筆,莫說是賴以維生。得知後,羅家洋另闢蹊徑,修讀香港中文大學校外進修學院(現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的廣告設計文憑,同時繼續磨練畫技,在畫室學習了數年的漫畫及其他繪畫基礎。
羅家洋第一個獲獎的設計比賽,是雜誌《amoeba》為慶祝創刊四周年舉辦的封面設計比賽。當時的他認為只要投稿參賽,賽果便充當一面明鏡,反映實力。訪問當日,他拿出一本邊角略有斑駁的絕版雜誌:1998年11月,第58期《amoeba》,封面為歌手王菲,正是他當年得獎之作。他估計,因為當年不是很多人懂得運用電腦效果,所以他將多張照片拼貼成一張長軸圖片的新潮技巧,從一堆手繪設計中脫穎而出,令他初嘗作品被肯定的滋味。

投身廣告設計 電影製作助發揮
由18歲起,羅家洋輾轉於設計、廣告、攝影公司等。儘管工作離不開設計與藝術,性質還是不盡相同,尤其是商業設計重視效率多於質素。他最辛苦的工作經歷是於一所專為樓盤項目負責品牌形象及宣傳推廣的公司工作,由樓盤名稱、商標,乃至廣告等都需包辦,老闆總是在臨近下班時間要求開會,把員工困在辦公室至晚上8時多,然後着他們吃完飯後繼續會議至凌晨2、3時,翌日又要準時上班。他坦言,當時已經30多歲,身體與精神開始受不了「亂七八糟」的生活。
讓他氣餒的,還有專業被踐踏,以及創作空間的失落,
「那時候你做完一些設計,可能給某一個地產商的『阿姐』看完,她會用『小畫家』修改,改好給你們,要你們跟着改。」
不過即使工作磨人,羅家洋依然堅持練習繪畫,每天在午飯時間抽出45分鐘至一小時練習,維持了整整一年。
在廣告及美術界打滾多年,羅家洋最終安定在一所設計圖像、品牌及網頁的公司至2019年。他亦曾在電影後製公司工作,不時也受到行內朋友介紹,參與過不少知名電影製作,諸如《龍刀奇緣》、《聖誕玫瑰》、《喵星人》、《智齒》等,負責概念設計及美術製作,偶爾包辦角色設計與宣傳。電影《竊聽風雲2》的警察登入電子系統和股票升跌面板,都出自其手筆,涉及他自學的電腦編碼。他笑言,為方便演員,特地把系統編成任意輸入名稱,一按「確定」鍵,何智強(古天樂飾)的個人資料及相片便會彈出。相較於自由創作,羅家洋指電影製作的創作主導權不在自己身上,而且時間通常較趕急並常常需要修改,無法靜下心來慢慢創作。

遇見假藝術家 自立門戶開畫室
2019年,羅家洋成立畫室授徒,問及他開畫室的契機,他指恩師陳志昌(Harvey)是主因之一。原已被繁忙工作壓得透不過氣的他已有一段時間未習畫,卻在機緣巧合下認識畫家Harvey,見識過他的作品後自薦當其學生。他於2011年起跟隨Harvey學習油畫約兩年,重拾對繪畫的熱情。
而另一契機,源自在某畫室兼職教畫的經歷。羅家洋第一次與畫室負責人見面,對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你的外型不像藝術家,不如我給你一頂藝術家帽」,讓他大吃一驚。負責人更叮囑他面對學生的疑問,不懂也要裝懂,而他隨後亦觀察到負責人在教畫時往往一派胡言。他深信,不懂裝懂只會誤人子弟,作品亦會如實反映畫家水平。他在任教短時間後便分道揚鑣,在2019年自立門戶。
成立畫室近六年,羅家洋現時約有100名學生。教畫是他的主要收入來源,不過他指若有機會亦會參與電影美術創作,幫補營運畫室的成本。

真誠是最大本領 有熱情便無猶豫
無論是繪畫、教畫,甚至做人,羅家洋都貫徹着純粹的態度。
「你不能騙人,騙不到人,看你的作品便會知道。」
此價值觀仍可從他繪畫的偏好窺見一斑:因為第一身感受是從當下的觀察產生,所以鍾情寫生;因為想感受與不同人作畫時的情感連繫,所以喜歡繪畫人體與人像。
人們常說藝術難以維生,他認為只要對藝術有足夠的熱愛便已經達到入行的條件,若要想東想西才做決定,便已經不適合了,同時亦要放膽把握任何機會,接觸不同範疇,
「你喜歡那樣東西,你是會熱愛到連不吃飯也會覺得滿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