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徑材料惹爭議 塑木是答案還是問題

香港郊野公園範圍內的郊遊徑多以手作步道方式製成。而政府於大嶼山環嶼遠足徑試行以「木材塑膠複合材料」興建兩段、共約1.2公里的梯級山徑,該工程惹來不少關注和爭議。(大學線製圖)
香港郊野公園範圍內的郊遊徑多以手作步道方式製成。而政府於大嶼山環嶼遠足徑試行以「木材塑膠複合材料」興建兩段、共約1.2公里的梯級山徑,該工程惹來不少關注和爭議。(大學線製圖)

近年香港人喜歡走到郊外感受自然氣息,對行山徑的狀況也開始關注。現時郊野公園範圍內的郊遊徑多以「手作步道」修葺和興建,即以就地取材的天然材料,且主要以人手的方式建成。而近年,政府表示手作步道因施工時間較長、手藝參差等原因,於郊野公園範圍外的大嶼山環嶼遠足徑(下稱環嶼徑)試行以「木材塑膠複合材料」(塑木)興建兩段、共約1.2公里的梯級山徑。

工程落成後引來不少關注和爭議,有行山人士表示修葺後的樓梯山徑方便和安全,同時亦不乏反對聲音,指以非天然塑木為材料興建過於一式一樣的梯級,導致行山人士只能使用同一組肌肉,有損行山體驗,塑膠亦會污染環境。環保組織認為,以天然材料修築山徑,方是可持續發展。

記者 |陳正文 池欣蔚 編輯|林銘儀 攝影|林銘儀

為提升行山人士的體驗,漁農自然護理署(下稱漁護署)在2018年推行行山徑改善計劃,完善20條熱門及具旅遊潛力的行山徑。現時修葺和興建行山徑會使用不同的方式和材料,近年政府越趨以大興土木,常使用石屎(即混凝土)等非自然材料改建山徑,例如在西貢的大上托(衛奕信徑第三段近大牛湖)部分山徑修建一條寬闊水泥梯級。但有關注團體批評石屎鋪徑會導致雙重破壞:雨水無法滲透形成沖坑;土壤內的生物死亡引發連鎖反應,包括泥土營養流失、植被無法生長及加劇水土流失,一旦以石屎施工,對環境的破壞是不可逆轉的。

政府近年試行以塑木作為新材料修葺樓梯山徑。根據發展局在社交平台對塑木行山徑的回應,該材料主要由本地回收的塑膠和木料(各佔約一半)製成,梯級的外框用塑木所製,採用了中空設計可減少使用接頭插筋,梯階再以泥土回填,梯級底座配有疏水布,防止回填的土壤流失。

土拓署於2022年改善環嶼徑中兩段較陡峭及土壤比較鬆散的山徑,興建總長約1.2公里的標準化樓梯。該工程以環保塑木為外框,再回填現場的泥土。旁邊亦有增設扶手。(受訪者提供)
土拓署於2022年改善環嶼徑中兩段較陡峭及土壤比較鬆散的山徑,興建總長約1.2公里的標準化樓梯。該工程以環保塑木為外框,再回填現場的泥土。旁邊亦有增設扶手。(受訪者提供)

負責該工程的土木工程拓展署(下稱土拓署)於2023年8月發布的《改善大嶼山郊遊徑連貫性研究》指,預製梯級的安裝除了可穩固和保留土壤,亦能保存郊遊徑的自然輪廓,提高了可持續性和穩定性。另外,塑木的預計壽命約有10年,待塑木生命週期結束後可歸還至生產商作回收。

人工梯級傷膝 跑手嘆失山野樂趣

被稱為香港越野跑「女一」的張敏怡,從2017年開始跑山,至今已有近八年越野跑經驗。在塑木樓梯興建前,張敏怡經常途經大嶼山東面山徑,但自工程落成後便沒有再去。她苦笑說,「我自己是超級不喜歡跑樓梯」,她解釋預製梯級有固定高度,跑手不能因應自己的步伐調節步幅;且跑樓梯對跑手膝頭的衝擊大增,尤對長途跑手的負擔更甚。作為資深越野跑手,她表示崎嶇不平的山徑更能鍛鍊行山者的靈活性和平衡力。

根據「國際越野跑協會」網站的跑手資料庫,張敏怡是香港超過四千名女子越野跑手中位列第一。她表示塑木做的梯級山徑與石屎相較,前者較軟,但始終不及天然山徑。(受訪者提供)
根據「國際越野跑協會」網站的跑手資料庫,張敏怡是香港超過四千名女子越野跑手中位列第一。她表示塑木做的梯級山徑與石屎相較,前者較軟,但始終不及天然山徑。(受訪者提供)

「我覺得跑山和行山的魅力,在於走天然的路。」

張曾到法國、瑞士、意大利等地跑山。她表示歐洲的山路多以天然岩石鋪理和修整,可保留自然風光。對於以塑木梯級鋪徑,她認為,山徑重修工程似乎旨在把山徑打造成旅遊景點,而沒有考慮到市民為何享受跑山。「我覺得跑山就是為了去一個自然的環境,跑山不應該變得好像路跑那樣」,她不希望山野充斥人工製的路。

塑木修徑潛藏環境風險 回收機制可行性受質疑

一群跑山愛好者眼見香港山徑石屎化現象頻生,「郊遊徑石屎化關注小組」(下稱關注組)於2016年因此而生。成員之一的Teddy對該工程感不滿,他批評政府在修葺山徑前未有考慮到可持續性,即保護環境、滿足需求及降低維護成本為原則,以達長期使用的目的。他表示,相較以往以石屎鋪徑,以「塑木」修建的環嶼徑保留了泥面,對水土流失和環境影響較前者低。

Teddy(羅榮輝)一直積極參與山徑維修工作,已修畢台灣千里步道協會的「步道學實務課」,成為種子師資。他表示如果香港政府的負責部門沒有考慮山徑的可持續性,那麼修路只會造成新的問題。(受訪者提供)
Teddy(羅榮輝)一直積極參與山徑維修工作,已修畢台灣千里步道協會的「步道學實務課」,成為種子師資。他表示如果香港政府的負責部門沒有考慮山徑的可持續性,那麼修路只會造成新的問題。(受訪者提供)

對於塑木壽命完結後會回收一事,Teddy則表示「我其實是極度懷疑的」。因為塑木生產商的廠房早前遷至內地,內地亦於2020年起禁止進口固體廢物。雖然發展局早前的回應指生產商仍會繼續在本地提供塑木回收及修復服務,但他仍不感樂觀。他指「為何要做一些不能保證的事?為什麼我們要將可能有一些污染源的物料放下去」,他認為塑木始終含有塑膠,長遠而言擔心塑膠會在郊野分解,在山野留下塑膠粒子,破壞環境。另外,Teddy表示承辦商會使用履帶車運送物料上山,即需在山徑旁開闢一條路,變相令山徑旁的植物皆被斬除,同樣破壞自然。

就興建及改善行山徑工程,《大學線》去信土拓署查詢山徑設計的考量。署方表示,考慮因素包括位置及實際狀況,亦會與相關政府部門及持份者(包括行山組織和環保團體)溝通,以決定合適的修築方式。而在規劃和興建山徑時亦會盡量在合適的路段就地取材,並採取合適的施工方法,務求在提供更連貫性的步行徑時,亦能減低對環境的影響。

「手作步道」——是最理想的可持續山徑?

「手作步道不是完美的,不要說它百分之百解決到(現有的山徑問題)。但暫時是我們看到的一個最可行的,對環境,對使用者來說都是比較好的方法。」

Teddy認為理想的行山徑應以符合可持續性的「手作步道」方式,意指用天然物料,主要以人手修建修築的山徑,如麥理浩徑。他指出郊野公園範圍外的山徑多會外判予承辦商修建和保養,但承辦商只會依照劃分的路徑辦事,儘管部分路段無需修繕,但仍會全段施工,這往往導致路況良好的路段遭不必要的處理。他表示雖然建築「手作步道」需時較長,但其優勢在於可因地制宜,能針對性處理需要修葺的山徑,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護環境,保留自然風光。

在荃錦坳,這條手作步道出自綠惜地球義工之手。使用當地定期修理砍伐下來的樹木砌成,再以木條固定。義工們表示最佳的手作步道是「做了又好像沒做」,重點在於保留環境的原始和天然。(林銘儀攝)
在荃錦坳,這條手作步道出自綠惜地球義工之手。使用當地定期修理砍伐下來的樹木砌成,再以木條固定。義工們表示最佳的手作步道是「做了又好像沒做」,重點在於保留環境的原始和天然。(林銘儀攝)


綠惜地球社區協作總監鄭茹蕙同樣提倡以手作步道修徑。她指除了就地取材,在山徑附近尋找建築材料(例如石、泥土、樹木等等)外,亦可通過負責部門定期移除不健康、或因颱風折斷的樹木,再加以刨皮處理,使其更耐用,同樣可作為修建山徑的天然物料。她表示手作步道同樣需要修復,壽命視乎材質而定,但也稱得上「耐用」,如石頭製的步道壽命長達數十年。

綠惜地球社區協作總監鄭茹蕙在2019年帶領團隊開展「共築可持續山徑——無痕山林教育計劃」,內容包括內容包括公開講座、山徑導賞等,藉以推動「以 負責任的態度享受大自然」。她表示現階段必須加強公眾保護行山徑的意識。(林銘儀攝)
綠惜地球社區協作總監鄭茹蕙在2019年帶領團隊開展「共築可持續山徑——無痕山林教育計劃」,內容包括公開講座、山徑導賞等,藉以推動「以 負責任的態度享受大自然」。她表示現階段必須加強公眾保護行山徑的意識。(林銘儀攝)

人手不足工藝難傳 山徑管理待完善

雖然手作步道可減低對自然的破壞,在實行上卻面臨挑戰。鄭茹蕙表示,本港郊野公園每年有近1200萬訪客使用,行山徑出現沖坑、水土流失、樹根暴露等等問題。但現時興建手作步道人手短缺,修復速度已趕不上損耗。

上圖為2017年的馬鞍山郊遊徑(麥理浩徑四段)修葺前的情況。此路段為熱門山徑和越野比賽必經路段之一,高密度使用加上雨水沖刷,導致出現水土流失。(綠惜地球提供)
上圖為2017年的馬鞍山郊遊徑(麥理浩徑四段)修葺前的情況。此路段為熱門山徑和越野比賽必經路段之一,高密度使用加上雨水沖刷,導致出現水土流失。(綠惜地球提供)
此圖為2024年的馬鞍山郊遊徑(麥理浩徑四段)修葺後的景況。綠惜地球義工取當地石塊拼接,鋪成平整的路面,並在山徑上下方加設排水道疏導雨水,防止雨水沖刷而進一步侵蝕山徑。義工亦重新在兩旁植樹,修復植被。(綠惜地球提供)
此圖為2024年的馬鞍山郊遊徑(麥理浩徑四段)修葺後的景況。綠惜地球義工取當地石塊拼接,鋪成平整的路面,並在山徑上下方加設排水道疏導雨水,防止雨水沖刷而進一步侵蝕山徑。義工亦重新在兩旁植樹,修復植被。(綠惜地球提供)
上圖為2017年的馬鞍山郊遊徑(麥理浩徑四段)修葺前的情況。此路段為熱門山徑和越野比賽必經路段之一,高密度使用加上雨水沖刷,導致出現水土流失。(綠惜地球提供)
此圖為2024年的馬鞍山郊遊徑(麥理浩徑四段)修葺後的景況。漁護署邀請綠惜地球義工參與修徑,義工們取當地石塊拼接,鋪成平整的路面,並在山徑上下方加設排水道疏導雨水,防止雨水沖刷而進一步侵蝕山徑。義工亦重新在兩旁植樹,修復植被。(綠惜地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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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指「手作步道」人力需求大、工藝要求高,而大眾對此陌生,自然也少人入行,而不少師傅亦臨近退休之齡。現時僅漁護署有製作手作步道的專業團隊,而受其他部門管轄的山徑因此甚少考慮以手作步道形式修建。她認為不同部門應多加交流,讓手作步道的工藝得以承傳。目睹山徑日益耗損,綠惜地球於2019年成立「自己山徑自己修」義工隊,定期到指定山徑進行維護工作。儘管有義工幫忙,但她強調義工屬教育性質和體驗參與,不能代替前線人員。

綠惜地球成立的「自己山徑自己修」義工隊於荃錦坳指定山徑進行石籃製作並放置於水土流失嚴重的山徑兩旁。修復活動已獲政府部門批准。在政府土地上修葺山徑均需事先得政府許可,不可自行動工。(林銘儀攝)
綠惜地球成立的「自己山徑自己修」義工隊於荃錦坳指定山徑進行石籃製作並放置於水土流失嚴重的山徑兩旁。修復活動已獲政府部門批准。在政府土地上修葺山徑均需事先得政府許可,不可自行動工。(林銘儀攝)
義工隊當日學習如何編織石籃。選用麻繩編織,是因為可天然風化,不會破壞自然環境。(林銘儀攝)
義工隊當日學習如何編織石籃。選用麻繩編織,是因為可天然風化,不會破壞自然環境。(林銘儀攝)
義工們會就地取材,到山徑附近尋找石塊製造石籃。全程由義工人手搬運,期間需來回多次,體力需求頗大。(林銘儀攝)
義工們會就地取材,到山徑附近尋找石塊製造石籃。全程由義工人手搬運,期間需來回多次,體力需求頗大。(林銘儀攝)
義工們會把收集到的石塊按大小塞入石籃,再打結綁緊,日後不需要再回收和保養。(林銘儀攝)
義工們會把收集到的石塊按大小塞入石籃,再打結綁緊,日後不需要再回收和保養。(林銘儀攝)
上圖為荃錦坳山徑處理前的狀態,可見右邊(右上圓圈)的泥地受水土沖刷,有凹陷跡象。下圖為經義工隊在現場放置石籃後的狀況,石籃可擋下部分隨水流沖下的沙土,也能緩衝水的衝力,有效防治水土流失。(林銘儀攝)
上圖為荃錦坳山徑處理前的狀態,可見右邊(右上圓圈)的泥地受水土沖刷,有凹陷跡象。下圖為經義工隊在現場放置石籃後的狀況,石籃可擋下部分隨水流沖下的沙土,也能緩衝水的衝力,有效防治水土流失。(林銘儀攝)
綠惜地球成立的「自己山徑自己修」義工隊於荃錦坳指定山徑進行石籃製作並放置於水土流失嚴重的山徑兩旁。修復活動已獲政府部門批准。在政府土地上修葺山徑均需事先得政府許可,不可自行動工。(林銘儀攝)
義工隊當日學習如何編織石籃。選用麻繩編織,是因為可天然風化,不會破壞自然環境。(林銘儀攝)
義工們會就地取材,到山徑附近尋找石塊製造石籃。全程由義工人手搬運,期間需來回多次,體力需求頗大。(林銘儀攝)
義工們會把收集到的石塊按大小塞入石籃,再打結綁緊,日後不需要再回收和保養。(林銘儀攝)
上圖為荃錦坳山徑處理前的狀態,可見右邊(右上圓圈)的泥地受水土沖刷,有凹陷跡象。下圖為經義工隊在現場放置石籃後的狀況,石籃可擋下部分隨水流沖下的沙土,也能緩衝水的衝力,有效防治水土流失。(林銘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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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茹蕙指出,現時政府未有完善和統一的可持續山徑管理系統,導致不同部門在建造和修復山徑時無從參考。她認為政府有責任設立「切合香港需要的可持續山徑管理手冊」,列明清晰統一的操作指引,供不同部門作參考。她指,有系統的山徑應按照主要使用者和承載力等因素劃分等級:例如較原始陡峭的山徑,使用對象往往是資深的山友,故毋需多以修葺;若是適合親子同遊的山徑,則可適當地把山徑處理得較為工整。

「政府部門要想的是如何去保存自己的優勢,千萬不要殺雞取卵。」

她指本港有享譽全球的自然風光和行山徑,吸引不少海外遊客慕名而來。她建議政府對山徑的修整工程應以保留自然風貌為原則,若山徑遍佈人工建設,只會淪為四處可見的景點,如此下去,香港優勢便不復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