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護理學學生（下稱 TUNS，全名為 Temporary Undergraduate Nursing Student）一向是醫院病房裡的得力助手。醫管局長期聘請大學三年級以上的護理系的學生，以 TUNS 的身分到各區公立醫院兼職。
醫管局在 2025/26 年度《財政預算案》獲得的撥款較去年增 3%，達 1,002 億元。惟《預算案》公布後約一周，有自稱 TUNS 在社交媒體發文討論，稱接獲就職醫院通知，因需削減開支，將由 2025 年 4 月 1 日起，限制 TUNS 及可彈性上班的自選兼職護士（下稱 Locum）的每月工作時數。香港護士協會於 3 月曾透過問卷接觸轄下會員，發現全港七個聯網均有醫院實行限制措施。
有護理系學生為增臨床經驗而申請成為 TUNS，卻終難逃被削減工時之命運。前線醫護認為此舉會加劇公營醫院人手不足，降低護理質素；香港護士協會則認為當局欠長遠規劃。
記者｜嚴君利 黃寶玟 編輯｜司徒泳錡 攝影｜司徒泳錡
21 歲的護理系四年級生 David（化名），為在畢業前熟習病房運作，自 2024 年 3 月起於新界東聯網一間醫院的老人內科急症病房擔任 TUNS，病房主要接收求診急症室後需要留院的病人。 在急症病房接受初步治療至情況穩定後，病人便會從急症病房送往康復病房繼續觀察。因此，每天都有不同病人頻密流轉，入住及離開急症病房，護士需於短時間內處理及跟進病人情況。
包括 David 在內的 TUNS，在急症病房主要擔任「Runner」角色，負責在病人所需的特定時間，進行常規護理，例如量血壓、餵餐、洗傷口、填寫病人牌板、跟進病人出入院等：
「（這些工作）雖然基本，但總要找個人、花一點時間，才能完成。」
他指，若病房缺少「Runner」很容易「冧檔」，其餘護士會無法及時跟進全部病人的護理。TUNS 由此起了輔助作用，減輕全職護士的工作負擔。
每更只限一名TUNS 人手大減
以往 TUNS 可靈活提交可工作時間﹙俗稱「報更」﹚。David 指，醫院過去無限制 TUNS「報更」時數，只限制不可連續上班多於特定日數。由入職至今，他每月兼職日數並不固定，聖誕和新年長假時，他最多每月上班達 16 天。David 補充，他每更需工作八小時，每小時薪金為 126 至 145 元，其平均月入可達 7,000 至 8,000 元。
David 在今年 3 月中旬通過醫院的通訊群組得悉，院方 4月起將限制 TUNS 工時至每月最多四日，每更七小時。當時病房經理指會再與相關部門溝通，望能取消限制。但醫院公布最終決議，每更只限一名 TUNS 上班，他的病房本來每更有一到三名TUNS，而David 在整個 4 月的更次被減至五天。
削工時等同扣經驗
大學護理系課程要求每名學生完成 1,400 小時的無薪實習，才可於畢業後成為專業註冊護士，但 David 認為實習不足以讓學生全然熟習及培養臨床技能，故很多學生自發當 TUNS 到醫院受薪工作。即使已經歷無薪實習，剛成為 TUNS 的David 自覺是「零基礎」，仍花逾半年才熟悉病房運作。他工作的急症病房十分繁忙，全職護士亦難有閒暇提供指導：
「你有個人在這裡，但完全幫不上忙，只像『成舊飯』站在那裡。」
後來，David 在其他資深 TUNS 帶領下，在醫院四處走動熟悉環境、學習常規護理程序，才逐漸熟知病房情況。惟現時院方削減至每更只有一名 TUNS，他擔心新入職者或缺乏有經驗的 TUNS 傳授護理知識，更難適應環境，亦耽誤團隊工作進度。
David 指，課本上的理論與課堂上的假人訓練，與現實存有差異，插喉、量血壓等護理程序，只能透過真實病房操作來熟習，許多學生依賴 TUNS 經驗，在未來入職時對病房操作駕輕就熟。醫院縮減 TUNS 的工時，變相減少護理系學生畢業前的學習機會及對病房運作的了解。
「不多做 TUNS 累積經驗，到畢業時很多東西也不懂，入職只會成為負累。」
病人數量眾多 前線護士難休息
27 歲的全職護士陳小姐在新界東聯網醫院入職兩年半，現時在內科急症病房工作，她形容急症病房的病例及治療程序較複雜，工作負荷繁重。他們與自選兼職護士（下稱 Locum）會獨立為病人跟進治療程序，包括靜脈注射、打針及分發藥物等。她每周需工作五至六天，每天工作七小時。
陳小姐指，公立醫院病房爆滿、醫護人手不勝負荷早是常態。她負責的病房七至八成時間佔用率逾 100%，原先有 32 張病床的病房，需多開病床、多收 11 位病人。她透露數年前的移民潮導致公立醫院護士流失甚多，人手短缺情況長年未解，於 2024 年更達巔峰，期間她曾被上司拒絕批假，結果需連續工作九天後才獲補假。
缺兼職即無輔助 醫院負荷大增
「傻了嗎？『做到死仲 cut』？」
陳小姐起初透過病房資深護士的通訊平台訊息，得知就職醫院由今年 3 月下旬起限制 TUNS 工作日數至每月最多四天，坦言感失望。
陳小姐任職的內科急症病房，偶會缺少 TUNS 或 Locum 分擔工作。她指正常而言，不會因此導致任何醫療程序延誤。可是要維持病房無間斷運作，病人頻繁出入院，代價是護士幾乎全天候駐守病房，犧牲用膳時間及延遲下班時間，以完成全部病人的護理工作。她形容 TUNS 和 Locum 是病房的「輔助者」，分擔病房簡單工作，讓全職護士可集中處理情況較為複雜的病人。
若天文台懸掛八號或以上的颱風警告信號，TUNS 及 Locum 全日均毋須上班。陳小姐憶述，有次在颱風警告剛除下後上班，當日沒有 TUNS 或 Locum 協助。病房一共四名全職護士應對近 40 名病人，忙得不可開交，不但要應對繁瑣、複雜的護理任務及文書工作，又要隨時應對突發情況，更需自行完成所有護理程序，工作量比日常大增，全日只得半小時休息。
平日 TUNS 可為病人量血壓及體溫、洗傷口等基本工作，Locum 持有牌照，更可分擔病房所有護理工作，若缺少他們的幫忙，全職護士便需額外花費很多時間處理：
「這邊十分鐘，那邊十分鐘，加起來就『成個鐘』…… 還沒計算病人可能突然要CPR(心肺復甦法急救)、突然情況不穩定、突然家人來詢問病情……」
陳小姐表示， TUNS 可為全職護士提供實質協助，若削減兼職護士工時，影響學生熟習公立醫院運作，進一步增添前線人員及病房壓力。
七聯網全被削 政策疑為醫院內部決定
全港最大護士工會，擁有逾三萬名會員的香港護士協會指，醫管局轄下七個聯網均有會員向協會反映，收到醫院的口頭或通訊平台通知，4 月起將限制兼職護士工作日數： TUNS 每月只會獲派四天工作，而 Locum 則最多只能工作六天，院方原因大多為「醫管局重整資源」、「新財政年度」的「新制度」。
協會副主席、現任職威爾斯親王醫院的急症室護士勞偉傑於 3 月接受訪問時指出，協會得知事件後曾向醫管局查詢，惟局方稱現時沒有削減人手的計劃。協會亦曾接觸部分醫院人力資源部，對方則稱決策是由各聯網醫院的人力資源部、中央護理部討論後而定，估計決策者並無事先與前綫護士溝通。
決策添醫護壓力 護協認為局方欠長遠規劃
勞偉傑表示，近年的移民潮加劇令前線醫護流失，惟增加護士學額亦無補流失人數。他引述外國例子，指澳洲及美國加州一名護士普遍對四至七名病人，而現時香港每位公立醫院日間護士需照顧約 10 位病人，晚間護士與病人的比例更趨近 1：20，他透露護士仍須跟從內部指引：必須在 12 小時內將入院病人送上病房，但若前線人員無法在 8 小時內完成，已會收到警示。面對人手超出負荷，前線醫護人員的工作壓力必然增加。
勞偉傑續指，減少 TUNS 及 Locum 的工作日數，表面上可節省醫院開支，但亦進一步減少病房人手，令全職同事承擔更頻密的排班。前線人員身心疲累，大大降低士氣，且削護理系學生的實踐機會，原本學護可減輕前線護士的工作，但現時洗傷口、餵食等改回由前線護士執行，導致護理程序延誤，料將影響前線人員的護理質素。
醫管局：沒計劃限制兼職護士工時
《大學線》近日就削減護士人手及現時公立醫院人手情況向醫管局查詢。當局回覆指，他們重視護士學生的職前培訓機會，而局方知悉近日有涉 TUNS 及 Locum 工作安排的討論，強調會不時檢視不同工作崗位的工作安排，但現時沒有計劃限制個別兼職崗位的工作時數。
當局又指，一直致力增加護士人手，除全職護士外，也會聘請自選兼職護士（Locum）及中介公司提供的兼職護士，同時亦有招聘非本地培訓護士加入醫管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