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者|彭珞殷
「明白,明白。」握着圓珠筆的左手在白紙上快速劃過,寫上符咒。
這些歪七扭八的字,大多會成為記者稿裏的重點。然而要一邊採訪一邊記錄,難保無漏網之魚,因此採訪過後我一般會聆聽訪問錄音,加以整理,同時審視自身的表現。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無線耳機竄進耳蝸,我並沒仔細數算自己說了多少遍「明白」,但按其出現頻率,足以立入口頭禪之列。
時間倒流至二月初始,我們從勞工沒有飯鐘錢入手,探討他們的權益。由聯絡受訪者到完成稿件,我一直提醒自己切忌無意誇大「弱勢」之弱,勞工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基本尊嚴。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我昔日也是麥當勞的「黃衫姐姐」之一,快餐店的工作量之多,節奏之快,絕非常人能想像,而當時的同事們實在很強很強。猶記得我曾與一位年紀老邁的同事一起用膳,我冒昧地問她:「這麼辛苦的工作,為甚麼還能堅持下去?」她坦言,自從孫子開始上學便無所事事,可惜她讀書不多,只有在這裏有點用。看著她那雙因過分操勞而脫皮的手,我露出於心不忍的表情,她卻反過來安慰我:「這麼老還能工作,已經很好了!」那抹像貓一般的笑容,至今仍存留在我的腦海裏。
不知算不算是遺憾,從前做暑期工的經驗,對於是次報道並沒多大的助益,原因是我所觀察的只是冰山一角,一眾勞工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辛酸。與受訪者傾談後,我發現十八歲的自己所撐過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偶發性疲勞」,而時至今天,天天都有人不吭一聲地販賣勞力,有些敢怒不敢言,有些習慣成自然。我暗暗期許,有關勞工權益的老生常談,依然能獲得大眾的關注,儘管我深知文字滲不出所有汗與淚,正如我以「明白」回答受訪者的分享,卻未必全然理解太陽之猛、生計之重。受訪者近在咫尺,但我與他們的日常,隔了一整個秋天。
記者,大概是嘗試語冰的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