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發夢嗎？我不敢相信，這是個毀滅性的消息。」滯港 13 年的難民 John（化名）和五名家人，原訂於 1 月 27 日乘搭前往洛杉磯的飛機，到美國展開新生活。離港前夕，John 被通知其航班已被取消，只因難民禁令在他們抵美前30分鐘生效。僅僅30分鐘之差，John 手上得來不易的機票頓成一張廢紙，他多年來的努力在剎那間失去意義。
2025 年 1 月 20 日，美國總統特朗普上任後簽署多項行政命令，包括收緊難民政策：自 1 月 27 日起暫停美國難民安置計劃，並取消所有難民赴美航班，美國國土安全部和國務院需每 90日提交報告，直至認為計劃符合國家安全才有望重啟。難民安置計劃突然停擺，對正要赴美的滯港難民有何影響？美國聯邦法官日前就行政命令批出臨時禁制令，情況何時有轉機？
記者｜陳正文 編輯｜陳慧桐 攝影｜陳慧桐
現年 37 歲的 John 來自東非，2012年因受到迫害而來港尋求庇護，其妻子於翌年帶著當時分別年僅三歲和五歲的兒女抵港，一家團聚。由於香港沒有參與難民公約，所以不會給予任何人難民身分，John一家只能夠向入境處申請成為免遣返聲請者。經過七年時間的審批，John一家人終於 2019 年獲得免遣返聲請。
免遣返聲請獲批後，John的個案被轉介至聯合國難民公署處理難民資格並安排移居至第三個國家，透過署方申請美國難民安置計劃，由 2019 年起至今六年間，John經歷第一輪面試、保安檢查、第二輪面試、身體檢查及文化培訓班。申請移居期間，John 於 2022 年 10 月取得入境處批出的特別工作許可（special work permission），在港從事飲食業，在餐廳廚房協助處理食材和準備餐點。
夫婦倆在 2022 年及 2024 年增添兩名兒子，令家庭人數增至六人。直至 2025 年 1 月初，John終於接獲美國移民局的電話，表示他申請成功，將安排他們於 1 月 27 日起程，到美國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基（Albuquerque）定居，展開人生新篇章。
接獲消息後，John一家只剩下兩至三周時間準備。告別 13 年來在香港的生活，John 需辭去已從事兩年的工作、退租房子、替三名孩子申請退學，一家六口也向一眾好友道別。John開始想像在美國的生活，搜尋當地教會的位置、合適的工作等。他明白到達美國後無法隨即從事其心儀的職業，惟依然心存盼望，「我相信累積更多工作經驗能增加我的選擇權，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成為貨車司機。」
禁令午夜生效 美國夢化為烏有
正當John一家雀躍地準備離港時，John在出發前五天收到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ISS）社工的訊息，對方稱擔心特朗普發下的行政命令，會影響他們赴美的計劃。當時John已有機票在手及安排好當地居所，深信自己不可能受到影響。惟幾個小時後事情迎來巨變，聯合國國際移民組織（IOM）致電John，指所有在行政命令後抵達美國的難民航班將會取消。John一家原訂於香港時間 1 月 27 日凌晨時分出發，先在洛杉磯入境，再轉機往阿布奎基，可是航空公司預定抵達洛杉磯那刻已是當地時間 1 月 27 日凌晨 12 點 30 分，剛好是法令生效的 30 分鐘後。僅僅相差半小時，就令他們與美國擦身而過。
「這是一個行政命令，我們甚麼也做不了，也沒有人能夠協助解決。」
John 無法相信他接收的消息，家中本來歡喜雀躍的氣氛，轉眼間消失殆盡，眾人情緒低落，John 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揮之不去、持續地頭痛。」
欲自行購買機票 惟難民有特定入境時間
John曾想過自行購買機票以乘搭更早的航班，便可趕在行政命令生效前抵達美國。然而，每位獲批申請的難民僅可在美國政府規定的時段入境，故他們只能乘搭由美國移民局安排的航班。
面對連串打擊，John 憂心其分別17歲的女兒和15歲的兒子。John 指，他們等待離港多年，早已收拾心情迎接美國的新生活，「他們希望獲得自由，能夠像其他同學一樣自由出入境。」如今他們只能當作「夢一場」，回到現實，重回香港的校園，繼續修讀高中和準備中學文憑試，繼續等待將來定居某地的那一天。
在港生活難重回正軌
John在原定起程日子前兩天，已交還房子鑰匙給業主，完成退租程序。可是，赴美計劃泡湯， John一家要重新租屋並簽下兩年租約，一旦美方於90日後重啟難民安置計劃，John就要違約以提早退租。John 亦向公司表示冀重回工作崗位，但對方指已John的特別工作許可已取消，重新申請需時至少兩個月，且他們無法肯定 John 何時離港，故現階段不能再次聘用他。
無法工作的 John 打算先專心照顧家人，特別是兩名年僅3歲和1歲的孩子。他表示若今年內美國仍無重啟計劃的消息，會再次尋找工作，而現在則以積蓄，及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提供的經濟援助，應付家庭開支。John亦嘗試申請加拿大的難民私人贊助計劃（The Private Sponsorship of Refugees Program），但兩年來仍未進行第一輪面試。
免遣返聲請三度被拒 獲難民身分遙遙無期
來自南亞的 Uzma 因受到宗教迫害，於 2015 年和丈夫帶著當時五歲的兒子來港。但由於無法提供傷痕或槍傷的醫療證明，入境處認為Uzma一家未受到迫害，三度拒絕其免遣返聲請者申請。最後 Uzma 耗時八年，在 2023 年才獲得有關資格。
同年，Uzma 的個案獲轉介至聯合國難民署，申請美國難民安置計劃。她原本預計今年內可收到面談邀請，但特朗普的行政命令打斷計劃進度，現時Uzma一家只能等待美國政府的下一步安排，料等待過程會更加漫長。當被問及有否後備方案時，Uzma 只能無奈回答：
「身為難民，我們沒有計劃，因為我們根本無法預計任何事情。」
近 80 名難民受阻 中心亦束手無策
基督教勵行會難民服務中心的社工Jeffrey Andrews 憶述， 1月26 日看到其中一名難民在社交媒體分享特朗普收緊難民政策的貼文時，還半信半疑。但翌日，早上9時時致電聯合國難民署確認消息後，便立即在難民中心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
「知道消息時，真的希望這並非真實的，而是一個笑話。」
難民無法赴美的消息很快散播，當日 Jeffrey 踏出中心時，就看到有十多名難民、一家大小在排隊等候中心協助。他表示，中心目前有30至40位難民已通過計劃，正等候美國移民局安置至美國。他們現在卻因行政命令，被迫繼續滯留香港。其中包括John在內的三個家庭已持有前往美國的機票，卻在臨行前被取消；另外有約40位難民仍在計劃審核階段，Jeffrey預料他們的輪後時間會被延長。
面對難民的求助，Jeffrey也束手無策，「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也好，都無法解決當下的局面」，只可與中心成員協助難民與業主溝通，及提供緊急經濟援助等，減輕他們的壓力。
難民計劃能否重啟屬未知數
近年只有美國和加拿大會接收滯留香港的難民。處理難民案件近20年的律師何珮芝表示，若難民在申請美國難民計劃期間，改為申請移居加拿大，需向加拿大一方如實申報曾向美國提出申請，及美國並無批出赴美許可。何續指，加拿大甚少考慮曾被美國拒絕的難民，故這些難民很大機會都會被加拿大拒絕。
「他們沒有其他選擇了。」
除了聯合國難民公署的美國難民安置計劃，美國私人資助的難民計劃——歡迎團（Welcome Corps）亦受到行政命令限制，無法接待新難民。何珮芝指出，歡迎團的規模較小，只需至少五名美國人或私人贊助團體，最少捐款2,375美元，並承諾提供90日的援助，包括協助難民尋找居所和工作和申請入學手續，支援難民在美國安置後的生活。歡迎團由2023年1月實施起，接收2500名難民。何認為，私人贊助無需花費政府公帑，亦有助建立國際形象，得以向國際社會宣揚美國歡迎難民的形象，故相信歡迎團較大機會於90日後重啟。
惟能否重啟難民安置計劃則仍是未知數，何珮芝認為，即時聯邦法院已就行政命令批出臨時禁制令，對事情幫助不大，行政程序上仍十分繁複，目前只能等待禁令過去，難民計劃才有望重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