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期《大學線》

封面故事

記者□李展鑾　　編輯□方東昇

八年前，黎智英創辦《壹周刊》，人人笑他拿了四千万元出來「填海」。後來，他又再「傻」一次，斥資數億辦《蘋果日報》。結果「壹」舉成名，「蘋」分天下。
八年間，他可以大罵李鵬，可以掀起前所未有的報業減价戰，可以出十倍工資招攬人才，可以用「開會不發言」為理由「乾炒員工」，也可以出版只有他才看得懂的詩集。
八年後，他的体重和旗下刊物的銷售量一樣 ─ ─ 居高不下，二百磅，足以坐凹「壹傳媒」的招牌。
集「傻佬」、「癲佬」和「肥佬」於一身的黎智英，終於不再只是現身於外國傳媒，接受了本刊的訪問。

「東」「蘋」大決戰

記：面對《東方日報》的減价攻勢，《蘋果日報》會怎樣應變呢 ?

黎：唯一可以做的是提高《蘋果》的素質，只要素質高，讀者從報紙得到的价值會遠超過差价。而且找贖需時，如果將「交易費用」計算在內，差价只是很少，所以這不是一個大問題。

記：《東方》將籌辦新報刊，並向「壹傳媒」挖角，你怎樣看呢 ?

黎：我認為新報刊的面世將激發我們不斷改進和創新。至於挖角戰，我覺得人工愈挖愈高，就愈能吸引高素質的人入行，長遠來說，也不是一件坏事。

記：上次減价戰時，你曾和《東方》老闆馬先生會晤，這次會否再找他商量 ?

黎：我們要面對的是讀者，而不是競爭者，所以我和馬先生商量是沒有用的。

八載傳媒情

記：「壹傳媒」已踏入第八個年頭，你在這段期間學到了甚麼 ?

黎：唯一學到的是辦刊物一定要有一個基本的信念 : 要盡量報道真實，不要被成見蒙蔽，勇要與社會的道德价值觀 � 合。同時，必須不斷跟著市場去變、跟著讀者口味去變。

記：你希望透過傳媒得到甚麼 ? 賺錢 ? 贏《東方》 ? 成為第一 ?

黎：我做任何事都不是想「打低」別人，「打低」《東方》沒有用，因為我要面對的是讀者，所以只希望更受讀者歡迎和支持，銷量更高。

記：外界曾形容你為傳媒業的「破坏之王」，你有甚麼回應 ?

黎：其實每一個 creation ( 創造 ) 的過程都是經過破坏的，正所謂 “ creative destruction ” ( 創造性破坏 ) 。每樣事物的更新都要將過去的不足之處推翻，就如一棵樹要待枯枝剝落才會長出新的樹枝和樹葉，而「壹傳媒」的出現就令這個行業出現新气象。

壹門管理學

記：你管理「壹傳媒」的方法與管理「佐丹奴」有沒有分別呢 ?

黎：沒有。無論做任何行業，我的管理模式都是「不知道該怎辦」，全憑 “ trial and error ” ( 嘗試與失敗 ) 的過程，以一顆虛怀的心，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從教訓中得到頓悟，從頓悟中得到進步。因為環境會隨時間而變，我們不應假設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某些問題。

記：以前你做成衣生意時管的是工人，現在做傳媒業管的則是文人，管理模式有不同嗎 ?

黎：人始終是人，誰都應該受尊重，而錢就是一种尊重方式。

記：你經常強調 “ trial and error ” ，是不是因為你有錢才試得起呢 ?

黎：不一定有錢才可以試，很多人不去試是因為他們放不低自尊，認為自己認識的東西比讀者多，他們要教導和領導讀者，而不是接受讀者的需要，完全本末倒置。其實嘗試是最便宜的，最昂貴的反而是人的自尊。

記：為甚麼你的左右手每每做上几年便和你不歡而散呢 ? 例如香樹輝、梁天偉、徐少驊 ......

黎：有些人做事的方法在開始時是對的，但後來因為不去改變或者覺得永遠跟著市場走太累，大家的意見出現分歧，於是有人离開。

記：但部分員工曾是你的親密戰友，這是否有點不近人情 ?

黎：人情味一定要有，但絕不能因此而忽略市場的需要。今日你沒飯吃的話，連「人味」都沒有了，還有甚麼人情味可言 ?

無招勝有招

記：你認為《蘋果日報》為甚麼會這麼成功 ?

黎：《蘋果》的成功是因為我們沒有定律也不相信定律，但今日的成功不等於明日的成功，所以我們永遠都不能停下來。

記：你經常強調要配合市場需要，究竟有沒有底線呢 ?

黎：底線就是社會的道德价值觀，所以我們要保持听取社會大眾的意見。

記：那麼「豪情夜生活」版算不算是道德標准之內呢 ?

黎：算。我們辦報紙不能脫离人性的需要，共產党這麼無情和失敗正因為他們脫离了人性。

民主「大好友」

記：《蘋果》擁護民主派是為了配合市場需求還是基於你們的信念呢 ?

黎：我們生活在一個開放社會，當然擁護自由民主，這是根据市民的需要。如果我們擁護民主派，而市民不擁護，那就死定了 !
記：你是「民主鬥士」嗎 ?

黎：我並非任何鬥士，也不會為民主自由獻身，我只是做自己覺得正确的事，如果做得不快樂，我不會做。
記：你是個生意人，如果有人高价收購《蘋果》，你會出讓嗎 ?

黎：不會，因為傳媒與其他生意不同，我們有一种社會責任，如果將《蘋果》賣給別人，今日「壹傳媒」所依据的价值觀就會改變。

傳媒多面体

記：近年規模較小的報刊紛紛被市場淘汰，你覺得他們還有生存空間嗎 ?

黎：我覺得他們仍有生存空間，但不能停留在七、八十年代，只有現代化，才能配合今日的市場。

記：為甚麼近年《壹周刊》的內容變得「正經」了 ?

黎：我們以前有時做得很過分，但收到外界的批評，我們會反省，然後根据讀者的意見去改變。

記：《壹周刊》一書兩冊，但 Book A 和 Book B 無論在風格和內容上都有很大差異，這是不是「性格分裂」 ?

黎：不一定是性格分裂。兩本書由兩組人去做，不代表他們要互相協調。事實上社會本身並非 homogenous( 單一化 ) ，人有不同的需要，所以我們提供不同的選擇。難道你今日去麥當勞，明天吃豬腸粉又是性格分裂嗎 ?

我是我自己

記：你對新加入傳媒行業的人有甚麼忠告 ?

黎：加入這行的人應該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有善，做事必須求真求正。另外也要具備足夠的勇气，不能因為害怕壓力而不說真話。
記：當你的活力減低時，你會怎樣防止「壹傳媒」老化呢 ?

黎：我覺得「壹傳媒」很難老化，因為我們有許多渠道 ( 例如讀者會 ) 去接受意見，從錯誤中學習和更新。　且我的想法已成為机构的 second nature( 第二本性 ) ，員工早已習慣和投入，「壹傳媒」的文化已不只是我個人的。
記：你多次宣布退休，但為甚麼每次都失敗呢 ?

黎：我經常變，又很容易覺得悶。我想我不會再談退休，但將來的事永遠不知道。
記：你會怎樣形容自己 ?

黎：我是我自己。

後記
在「壹傳媒」總部樓下「突襲」黎智英，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年，黎智英用同樣方法才能與「蘋果」電腦創辦人 Steve Jobs 面談。
訪問後，黎智英終於綻出笑容，原來話題轉移到他的孩子身上。
「我的小兒子今年歲半，哈哈！大兒子像你們一樣大了！」
「我每天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在家庭和孩子身上。」
「下一代『叻仔』，他可以自己發揮，如果『唔叻』，讓他接班豈不是害了他！總之孩子是孩子自己。」
再傻再癲，孩子把黎智英還原成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