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困難 創新求變
新世代粵劇之路
記者□ 陳曉芝 陳文貞 潘菁兒 編輯□ 郭子威 李淑惠
全港唯一有粵劇上演的戲院，「粵劇殿堂」新光戲院將於今年八月三十一號租約期滿，曾一度有報道指業主僑光置業將收回業權，不再租予新光使用，結業拆卸的消息傳個不停。經過與業主近半年的周旋，新光戲院終於獲續約至二零零五年。雖然事件最終得到平息，但這次風波已引起各界對粵劇表演場地不足問題的關注﹔而隨著科技發展，粵劇也面臨不同娛樂形式如電腦、電視等衝擊，經營日見困難。要吸引新一代觀眾，就要趕上時代步伐，創新求變。
意大利歌劇與粵劇，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原來可以互相結合﹔多媒體和粵劇，彷彿是兩個時代的產物，卻能走在一起﹔看粵劇有免費旅遊巴接送似乎不可能，但又的確存在。粵劇，有點不一樣了。
傳統戲曲多在室外搭棚演出，隨著時代轉變，搭棚演出的粵劇買少見少。現代粵劇通常在戲院、會堂上演，而北角新光戲院是目前全港唯一有粵劇上演的戲院，剛與業主僑光置業續約至二零零五年。續約成功固然為粵劇界打下一支「強心針」，然而，部分受訪粵劇界人士表示仍不能樂觀，因為除新光戲院外，可供粵劇上演的場地不多，加上政府資助不足，令劇團面臨經營困難。
場地不足 經營困難
「鳴芝聲劇團」主要演員蓋鳴暉說﹕「新光是粵劇最理想的演出地方，相反政府場地租金較貴。新光一晚租金約三萬，文化中心則要六萬，劇團還要應付燈光、音響等開支，成本會增加。」
粵劇名伶阮兆輝也說政府場地租金較貴，又沒有一個專門給粵劇演出的場地。「現今社會只看重金錢，但藝術發展不能只看經濟效益，如果政府可撥出一個場地專門演出粵劇，問題便可解決。」
民政事務局發言人回應，即使在粵劇界的高峰時期，政府也是讓其自由發展，輔助有限﹔況且要撥出場地專門演出粵劇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決定，政府還要考慮怎樣找場地，而該場地又是否理想等問題。加上現在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一直有撥款及提供場地，而藝術發展局也有資助部分粵劇團，可見政府一直關注粵劇場地問題。
的確，政府提供了多個會堂如香港大會堂、高山劇場、香港文化中心、牛池灣文娛中心等供粵劇上演。 可是租用這些場地並不是粵劇專利﹔話劇、舞蹈、電影甚至講座同樣可以租用，因此往往未能滿足需求。八和會館主席陳劍聲就深深體會到租場的難處﹕「假期上演粵劇才有較多觀眾，不過假期就較難租用政府場地。」
改革一﹕旅遊巴接送服務
場地不足，劇團無奈要租用一些交通不方便的場地如高山劇場﹔地點偏僻，觀眾自然流失。為了挽留觀眾，粵劇團惟有推出配套服務。
「鳴芝聲劇團」自兩、三年前開始，就推出免費旅遊巴接送服務，安排旅遊巴接載觀眾往來表演場地與地鐵站或火車站。蓋鳴暉表示﹕「每次演出都會租用五部旅遊巴，每部租價約一千元。縱然劇團成本因而大大增加，也沒有辦法。若觀眾感到不便，他們根本不會來，入場人數自然減少。」
除場地問題外，科技帶來新的娛樂模式更進一步打擊粵劇的發展。新光戲院經理葉文德說﹕「以往颳風下雨，人們沒事可做，都來看大戲，生意好得不得了﹔現在颳風下雨，生意就非常慘澹，人們寧可留在家中看電視、上網、看VCD。」要留住觀眾，除了管接管送，還要加入新元素。而結合新科技的舞台設計，就成為今日粵劇團一個新的潮流。
改革二﹕燈光投射
昔日粵劇表演的佈景簡陋，一桌兩椅就構成舞台，其餘就靠演員功架。然而，這種一桌兩椅的佈景已不能吸引要求日高的觀眾。纓華粵劇團主席袁纓華近年就積極將科技元素注入舞台，利用投射銀幕作背景，增加真實感。「如九八年在牛池灣文娛中心演出『洛水夢會』，
其中一幕講述身處天宮的女主角與凡間的情人對話，那幕戲的佈景和女主角都是激光投射出來，再以大量乾冰去製造煙霞，增加真實感。到女主角下凡，才用真人演出。這種投射與真人交替演出可給觀眾新鮮感。」
背景做得更仔細的時候，使用的道具也更多。為了配合佈景，演員的戲服也變得更講究。蓋鳴暉說﹕「以前觀眾主要看老倌演出，同一個佈景可用一整晚，不會太講究戲服怎樣搭配，現在不但兩名台柱的戲服要襯色，連其他演員的戲服也不能與背景顏色相撞。」
改革後的粵劇的確能重新吸引觀眾，六十五歲的梁婆婆正是一例。「我隔了十幾年沒有看戲，近年才開始重看。現在的頭飾、戲服都漂亮多了，我看粵劇都是因為服裝與頭飾漂亮，劇情反而無所謂。」
年僅十九歲的黃子恒縱然不懂得粵劇，也被改革後的粵劇吸引。「我來陪媽媽看，看了差不多兩年了，我覺得服裝和頭飾相當吸引，至於唱功則完全不懂得欣賞。」
簡陋的佈景固然不合時宜，以往費時失事的換景方式並不符合都市人急促的生活節奏，所以過場換景的方法也與以往有分別。
改革三﹕二十秒過場
袁纓華指出以往釘抬式土法過場換景是先落幕，然後由人手搬動佈景，觀眾要耐心等候﹔現時則改將佈景放在有輪的板上，過場時一關燈就將佈景推走，再推入另一個佈景，整個過程可由原來的五分鐘縮短至十多二十秒，加快節奏。「有時又會用二幕，當演員在前幕做戲時，後面已在準備下一場的佈景，很方便。」
此外，也有粵劇團用燈光將舞台劃分成不同區域，令同一舞台可以同時演出不同時空發生的事，從而節省過場換景的時間。
演藝學院粵劇證書課程主任兼粵劇作家歐文鳳舉例﹕「舞台右邊回顧昨天已發生的事情﹔左邊表達今天的發展，燈光投射的地方就是正在交代的事情。」
而傳統粵劇過場時會關燈、落幕、停音樂，現在就會用音樂去連貫，有時還會用電腦投射大字幕，交代下一場背景，以維持觀眾的欣賞情緒。歐文鳳編的粵劇，就多用音樂伴奏。「我編的粵劇會用音樂帶動觀眾的情緒，過場時有伴奏，演員唱出歌詞，交代情節又能帶觀眾入戲。」而音樂的運用，在國樂以外，更會加入西方管弦樂團伴奏，令演奏更有層次，不會像傳統粵劇幾十種樂器一起演奏。
除了佈景及過場有所轉變外，劇團表演也不再限於《帝女花》、《紫釵記》、《十八相送》等傳統劇目，嘗試大膽創新，甚至改編西方歌劇。
改革四﹕西劇中編
在二零零零年，纓華粵戲團就將意大利歌劇「杜蘭朵（Turandot）」改編，袁纓華說﹕「『杜蘭朵(Turandot)』是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Puccini)在本世紀初創作的一個關於中國古代愛情故事的大型歌劇，背景是唐朝末年的北京，我將它改編為粵劇『中國宮主杜蘭朵』。」改編後的「杜蘭朵」情節與原著相仿，化妝、歌曲仍以粵劇為基礎﹔但戲服就會加入西方禮服的設計，如領口用大翻領，比傳統戲服減少使用刺繡。
歐文鳳也很同意粵劇可以創新的說法，她指出除可改編西方歌劇外，更可針對不同類型的觀眾而改寫曲詞。「我編的劇目《熙寧變法》，劇中歌詞就比傳統戲曲文雅，吸引了一批知識分子捧場。」
種種改革無疑令粵劇更賞心悅目，增加吸引力。根據新光戲院提供的資料，二零零二年度粵劇團演出場數達二百七十八場，比前年增加十六場，是歷來最多。粵劇發展彷彿不是式微，而是普及。然而，這種普及背後卻隱藏著不少憂慮。
闊太包場做SHOW
現在看戲和唱戲的人雖然較以前多，但不少劇團中人均認為現今粵劇素質良莠不齊，不少伶人功架、技術都不復當年。彩鳳凰劇團主席吳雪儀直指現在學戲的人很多都不懂粵劇。「他們在卡拉OK學會唱曲，就索性粉墨登場做粵劇。」
結果唱粵曲的人愈來愈多，真正懂粵劇的人卻不多。歐文鳳也同意這說法，更認為現在有不少人演出粵劇，只是為了娛樂自己，對這門藝術根本一知半解。「有些闊太會用三、四千元買一齣大戲給自己做女主角，又自掏腰包請老倌和樂師，然後派戲票給親戚朋友來看，但走音、不對調、撞板統統犯上，唱得十分差。」
袁纓華甚至見過一些演員在演出時，站在台上發抖、跌倒，或是飾物從頭上掉下來。雖然唱功差，但只要花得起錢，總能夠吸引觀眾。歐文鳳坦言﹕「那些闊太以敬老為名，免費請長者欣賞，演出後還請他們吃齋，又送藥油，中秋節時甚至會送月餅。」不用花錢又有禮物送，就算質量差，仍可吸引到一批公公婆婆捧場。
粵劇素質下降，除了由於部分闊太僅將粵劇視為消閒娛樂外，訓練不足也有莫大關係。傳統粵劇訓練實行師徒制，自孩童年代便開始學習，經過幾十年的刻苦訓練，才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佬倌。
再見師徒制
其實現時有不少粵劇的訓練課程，香港演藝學院與八和會館合辦了一個粵劇培訓證書課程，而藝術發展局也有「薈藝教育計劃」﹔另外部分伶人如吳雪儀等，都會開班教授新一代。然而，有些導師為了錢而收學生，即使學生不會唱曲，走音兼忘記曲詞，也讓他出場演出，表現自然慘不忍睹。
另外，許多學戲曲的人都有正職，學戲是業餘性質，訓練時間相當有限，也會影響成績。有正在演藝學院培訓的學生就坦言﹕「學習粵劇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精神，若要兼顧其他工作，實在很難做好。」
阮兆輝認為粵劇需要花時間鑽研，要一邊學一邊演出吸收經驗。他入行五十年，七歲便開始演藝工作。「以往學戲時，自小跟師父學習，一天二十四小時，除睡覺以外，只有學戲。」
彩鳳凰劇團主席吳雪儀，入行二十二年，也是正式的拜師學藝。「以前學粵劇由低學起，每個細節都十分清楚，所以唱戲雖然不太普及，卻較為精要及正規。」
八和會館主席陳劍聲都比較支持從前的師徒制，他指出現今訓練班雖然有政府支持，又有文憑證書，但都比不上以前由低做起的學習形式。不過，正如民政事務局發言人指出，香港現時有九年免費教育，要再實行師徒制是沒可能的。
師徒制不能復行，歐文鳳就慨歎現今學戲的人今不如昔。「幾十年前，人們不用曲譜歌書，都會唱出粵曲，但現代的人即使有曲譜都不會唱﹔而且現在的學生要完成免費教育才能接受訓練，無論男女，一旦過了十五歲就開始不能練武，因為骨頭已生硬，不適合練武。」
除了師徒制的問題外，她更指出現代粵劇過分注重劇本質量、場地、燈光、佈景運用，反而忽略了伶人。
扭曲傳統模式
昔日粵劇著重老倌造詣，演繹劇中人的喜怒哀樂，所以一個簡單的戲棚，已經可以做出精采絕倫的粵劇。不過隨著科技發展，有伶人認為劇團過分著重新的舞台科技，逐漸扭轉了粵劇的傳統模式，令藝術水平下降。阮兆輝直指粵劇應該是靠演員演出各種感覺，而不是單靠舞台技巧。「粵劇最吸引的地方，不是舞台佈景，而是『人』，所以不能盲目跟從西方戲劇。例如一個演員站在台上，即使身旁沒有人，只要他演繹出擠迫的感覺，那就是擠迫，根本不需要佈景。太多亭台樓閣反而會阻礙演員發揮。」
他強調使用新科技應該適可而止﹕「美化舞台增加美感﹔利用昏暗的燈光去營造氣氛是可以的，但如果暗得連演員的眼睛也看不到，就絕對不能接受，因為演員的眼就是粵劇的靈魂。」
同樣，香港中文大學戲曲資料中心主任陳守仁也反對加入太多西方科技及文化。「最重要是讓人認識粵劇傳統藝術的獨特之處，知道唱、做、練、打為何物，而不是製造激光、奇幻舞台效果等噱頭。難道沒有這些東西便不去欣賞嗎﹖」
他認為遊客不會對港式西洋歌劇有很大興趣，粵劇要保留傳統特色才可吸引遊客。看了粵劇十幾年的伍太太也認為唱功較佈景重要。「現在的佈景較好，以前的人則唱功好，我認為始終都是唱功緊要。」五十七歲的袁婆婆就說﹕「我看了戲四十年左右，現在的頭飾、服裝華麗，的確吸引了不少，但還是喜歡從前的大佬官，他們的唱功較好。」
面對伶人唱功倒退，粵劇藝術水平下降，阮兆輝及陳守仁均指長遠而言，就要進一步推廣粵劇教育，令更多年輕人認識粵劇，才可提高水準。
推廣粵劇 培育年輕新一代
年輕一代接觸粵劇的機會不多，更遑論產生興趣。所以陳守仁強調要將粵劇推廣至中、小學，在音樂科加上有關戲曲知識。「培道中學、德貞中學都自編教材。學生現在不喜歡不要緊，至少要學懂尊重粵劇這種傳統藝術，更何況現在不喜歡，長大後可能會愛上粵劇。」
阮兆輝也同意陳守仁的說法，他曾到多所中學、大學舉行講座，初時同學反應並不好，但後來都對粵劇的服裝、頭飾產生興趣。他深感年輕一代並非不愛這門藝術，只是沒有接觸機會，他深信經推廣後，他們一定會對粵劇改觀。
除此之外，他建議政府多走一步，創辦粵劇學校。「像北京的京劇學校，從來都不會虧蝕，粵劇是有市場的，只是大家認識不夠。」
在時代的衝擊下，粵劇界面對種種困難，改革求變是必然的結果。改革自有利弊，但新的路往往就是從轉變中發掘出來。不斷創新求變，正是在瞬間萬變的社會中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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