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會上莊路 給他們留下甚麼印記?

攝於中大學生會會室門外(設計圖片)

春季開學前兩星期,時任科技大學學生會會長麥嘉俊收到一封來自學生紀律委員會的電郵,獲通知自己被勒令休學一個學期。判決公布的一刻,他鬆了一口氣,一邊慶幸自己沒有被踢出校,一邊對停學感到迷惘。

這個年頭,迷惘、害怕、擔心、無力等詞語經常掛在大學學生領袖的嘴邊。不論是來自校內的壓力,還是校外的批評,不同社群均湧現與大專學生會有關的聲音,為學生會添上一分壓力,令這段上莊之路途變得崎嶇難行

記者|吳蓁 曾穎怡 編輯|黃俊霖 攝影|吳蓁

科大學生會成員被指去年5月未經校方批准,於校內舉辦學生周梓樂逝世半年的悼念會,並在校園地面標語「希望在於人民 改變始於抗爭」補上油漆,結果被校方紀律處分。標語在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由學生會前人寫下,自此每年學生會成員也會重髹標語,但去年校方拒絕學生會重髹的申請,並以鐵馬及白布圍封該段路面,學生會成員最終選擇在人流稀疏時分為標語補上油漆,結果受到懲罰。

十人的幹事會中有四人辭職,今年1月,剩下來六名被處分的學生會幹事獲通知,半年內不得進入及使用校園的設施,並需強制執行75小時的校園服務令,而會長麥嘉俊及內務副會長勞啟浩更被勒令休學一個學期。麥嘉俊表示,歷屆科大學生會幹事未曾因處理學生會事務而被勒令休學,他認為校方對他們的判決嚴厲。

面對校方突如其來的停學處分,現時就讀綜合商業管理學三年級的麥嘉俊感到無所適從。他笑言曾在睡夢中夢見自己忘記上課,頓時被嚇醒,起床後才發現自己已被停學:

「真的會不適應,身邊所有人都在讀書,自己卻不知道在做甚麼。」

學生會工作不討好 有心人不敢做

由舉辦悼念會到被勒令休學,麥嘉俊形容學生會的工作吃力不討好。他憶述,去年10月籌辦周梓樂逝世一年悼念會時,正值校方宣布該學年不向學生提供以「及格」或「不及格」作學科評分等級之時。去年年初疫情肆虐,課堂大受影響,大學容許學生選擇以「及格」或「不及格」評級,那些科目不會計算在成績平均積點(GPA)顯示在成績表上。及至10月,科大宣布大部分科目成績將沿用一貫安排以字母等級作評分,亦會影響GPA,引起部分學生不滿。作為學生會會長的麥嘉俊,一方面與校方商討悼念會安排時遇到打壓,另一方面又遇上同學質疑學生會未有向校方爭取成績評級安排。

「科大的同學就會說我們沒有用,而學校也不斷給我們處分。到底做得那麼辛苦,又要背負這些罪名,是為了甚麼?」麥嘉俊指,當時他面對很大壓力,被校方和學生兩邊夾得甚麼都不想理會,更曾懷疑過學生會的工作。

麥嘉俊認為,自己是「不正常的科大人」,才會願意擔任學生會會長。(受訪者提供)

麥嘉俊表示,過往投放不少時間於學生會事務上,經常為了與校方開會而缺席課堂,影響學業成績。停學期間,他反思如何多顧及自己,如何藉著這「漫長的假期」停下來好好調劑,把時間重新投放在自己身上。他利用休學期尋找兼職工作賺取收入,並申請不同實習計劃充實自己。正因沒固定時間表,他一邊做兼職,一邊到不同公司面試實習生職位,過著「有工見就見工,無工見就返工」的飄浮生活。這段突如其來的「假期」更導致他需延遲畢業,一想到這點,他便大感無奈。

對於本年度科大學生會沒有內閣參選,形成「斷莊」,麥嘉俊說雖然曾嘗試找人接任,但對方卻指即使原本有心,今時今日也不敢參與學生會事務。此外,他認為科大學生重視學業成績,大多對學業以外的事情漠不關心,令學生會缺乏學生支持:「不要期望這群站出來的人是超人,他們也只是普通的學生。」

十支鐳射筆 令他墮進旋渦

置身大時代,擔任學生會職務並不容易,不但承受著校內壓力,更會因學生會的身分引起社會關注。浸會大學學生會署理會長方仲賢於2019年8月在深水埗購買十支鐳射筆時,被警方以「涉嫌藏有攻擊性武器」的罪名逮捕,他拒保候查並獲釋。

方仲賢指,購買鐳射筆被捕一事令不少人開始關注他,令他無故成為公眾人物。他說,案件令他登上新聞頭版,社會上或有人因其知名度而對他產生期望,更有人盼望他成為「香港的英雄」,言行上達到政治人物的標準。然而,他認為做學生會不一定是為政治。他不認同將學生會塑造為政治化的地方,更不希望成為公眾人物:

「其實我覺得學生會很簡單,只要對浸大同學交代便可。」

去年12月,方仲賢因2019年購買鐳射筆被警方上門拘捕,被控「在公眾地方管有攻擊性武器」、「抗拒在正當執行職務的警務人員」及「妨礙司法公正」三罪,並排期至今年12月審訊。方仲賢感到自己被針對,是基於學生會會長的身分。

去年浸大學生會「斷莊」,方仲賢為維持學生會的運作,選擇擔任學生會幹事會臨時行政委員會主席,兼任署理會長。他指,擔任臨時行政委員會職務期間雖然連聲明也沒有發表,但仍因鐳射筆案被警方上門拘捕,令他意識到有些東西是他個人無法選擇的:「根本從來沒有一個選擇是退或不退。退或不退都會遭受政治清算時,那退或不退有甚麼分別呢?」

方仲賢無奈地說,即使他希望從學生會崗位退下來,但無論如何都會被針對。他更稱自己曾被竊聽和跟蹤,甚至稱曾招惹黑道,並為此感到驚訝和荒謬。擔任學生會職務前,他已對被監控做好心理準備,久而久之更把這些經歷視為一種日常,因此已經沒有太大感覺,只能盡量警惕和小心。

方仲賢指,很少同學關注浸大學生會,令投票率只有約百分之10至13,起初更會質疑自己的代表性是否不足。(受訪者提供)

由於浸大學生會連續兩年「斷莊」,身為學生會幹事會臨時行政委員會主席的他,已在學生會渡過第三個年頭。沒有薪金、卻要24小時待命處理突發事務,方仲賢形容學生會和義工沒有分別,不但職務吃力不討好,更要面對針對學生會的匿名批評。擔任了三屆會長,他坦言每一刻都想退下來,只是因為沒有人接任才留下維持學生會的運作。自一年級起為擔任學生會職務選擇休學至今,無可避免影響他的學業,但他表示這是擔任學生會職務的慣例:「大家想為這個地方付出,這種情況下自然需要,粗俗來說,就是『吃很多屎』,但亦沒辦法,始終都需要人去承傳這種事,唯有盡量、盡自己可能去付出。」

因買鐳射筆身陷官司,方仲賢認為案件或多或少會影響其他學生投身學生會的意欲,不少同學考慮到自己的承受能力和對家人的責任後,均決定放棄上任學生會:「假設浸大有12,000位同學,但只有這七位八位同學去服務他們,我不會去怪他們(放棄上任學生會的學生),就算要怪我也會怪那12,000位同學為何不更踴躍參與學生會的事務,而要這一小撮人去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校方態度轉趨強硬 學生無奈退讓

反修例運動期間,各大專校長都曾受學生猛烈抨擊,唯獨中大校長段崇智被學生稱為「段爸」。然而,校方現時與學生的關係已今非昔比。曾任中大學生會副會長的葉子萱,見證著中大校方對學生會的態度由以往的軟,變成去年的硬。

葉子萱表示,希望能從學生會的崗位退下來,坦言兩年來做相同的事情令她感到疲倦。(吳蓁攝)

葉子萱2019年初以學生會候選內閣身份,向校方提出中大校園「鴨仔團」遊客過多的問題。結果不到一天,校方便作出回應,安排人員檢查遊客證件。至反修例運動期間,校長段崇智亦先後兩次應學生要求與他們對話,令校方與學生的關係更進一步。惟自《港區國安法》實施以來,她逐漸感受到校方所承受的壓力:

「不會再見到高層願意做政權與學生的夾心。」

中大學生會於去年11月就中大衝突一周年,舉辦回顧展覽。校方起初允許展覽舉行,其後則提出改於室內地方舉辦,後來更要求刪減展品部分字句,並要讓校方審查。面對校方要求,葉子萱慨嘆學生會只好退讓,忍痛刪減部分字眼,最終回顧展覽成功在校園內的室外地方「文化廣場」舉行。葉又指,校方對政治敏感的議題尤其關注,明顯感受到這次的壓力與以往不同:「其實我真的沒想過舉行一個展覽也是抗爭的一種,展覽真的是一件很溫和,甚至我們預計只是交差的例行公事……」

中文大學學生會今年2月進行換屆選舉,內閣「朔夜」當選後,校方發聲明指學生會未有澄清涉嫌違法及失實的言論,決定暫停為學生會代收會費,並要求學生會註冊為獨立社團或公司,自行承擔法律責任,又暫停學生會幹事會相關學生在校內不同委員會的職務,更稱會暫停為學生會提供行政及大學場地的支援。校方又指,若學生發表煽動違法言論,大學將予以嚴厲處分,包括開除學籍。學生會內閣「朔夜」於3月上任首日,決定請辭。

中大學生會內閣「朔夜」於3月1日上任首天,召開記者會,宣佈辭職決定。(吳蓁攝)

3月31日卸任學生會臨時會長一職的葉子萱指,現時擔任學生會職務需面對很大壓力,部分學生會幹事不但會收到滋擾電話,個人資料更會被人上載至網絡。「朔夜」成員在請辭當天,就在記者會中透露曾收到滋擾電話及死亡恐嚇。對於「朔夜」請辭,葉子萱表示諒解。學生會以往是促進校方和學生溝通的渠道,但眼見校方對學生會愈趨嚴重的打壓,她感覺校方與學生會之間已完全失去信任:「它(內閣『朔夜』)甚麼都還未做,你(校方)便打壓。這種懲處,那麼嚴苛的限制,不是教育,而是像懲教一樣。」

無力感充斥校園 斷莊潮浮現

校方壓力來勢洶洶,加上政治紅線逼近,令學生會工作充斥著無力感。 香港大學學生會署理會長葉芷琳指,學生會在2014年雨傘運動負責引領當時的本土思潮,至2019年反修例運動變為支援角色,再到去年因愈趨嚴重的打壓,被逼專注校政。她指過去一年,學生會在任期內做到的工作有限,令很多人覺得學生會剩下的只有發起聯署和聲明,難免予人「學生會已經做不到些什麼」的感覺。

葉芷琳認為,學生會有存在的需要,否則會失去一直以來與校方溝通的渠道。(吳蓁攝)

談到上任學生會的無力感,葉芷琳表示,從校方在反修例運動後作出的不少決定中可略見端倪。港大去年解僱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廷,並任命內地學者申作軍和宮鵬為副校長,引起學生關注。學生會曾就相關爭議向校方發公開信,並發起聯署,更就任命副校長一事,在校委會開會當天遞交請願信,並靜坐抗議。然而,校方漠視學生聲音,學生會亦未能向校方反映學生的意見,葉芷琳說:

「以往校方無論做甚麼事情都會做一些假的諮詢,現在卻連假的諮詢也不做。」

面對大專學生會後繼無人,出現「斷莊潮」,葉芷琳認為這個現象是數年間累積的結果。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政治因素外,疫情對學生會打擊更大,學生會與新生接觸的機會大減。

那麼,學生會未來的路該怎樣走下去?葉芷琳坦言自己也沒有答案:「當香港人仍在摸索未來的抗爭方法,學生會仍在摸索自己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