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變情未變 港龍飛行35載成歷史

被手機來電吵醒的梁佩韻打開公司電郵郵箱,看到「港龍航空結業」的宣佈,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不斷問自己有沒有看錯。在港龍度過了三分之一的人生,她不敢相信這間公司就這樣在一夕之間消逝。港龍航空,這個35年的香港品牌,突然於2020年10月21日劃上句號。

記者│ 丁心怡 黃俊霖 編輯│何玉菡 攝影│丁心怡 黃俊霖 

國泰港龍航空前身是港龍航空,1986年由商人曹光彪、包玉剛、霍英東及中資機構華潤等成立,希望打造有中資背景的本地航空公司。然而,港龍航空連年虧損,最終於1990年重組,國泰航空開始收購港龍,至2006年完成全面收購。2016年,國泰將「港龍航空」易名為「國泰港龍航空」。隨著航點增多,港龍在疫情前一直提供香港來往內地及亞洲各地的航班,航點逾40個,全盛時期擁有48架飛機。港龍更是首間航空公司四度榮獲SKYTRAX「全球最佳區域航空公司」大獎。但在2020年,港龍不敵疫情打擊,終要停運,一眾員工及乘客皆百般滋味在心頭。

人情味濃贏得乘客信任

1991年, 21歲的梁佩韻加入港龍航空擔任機艙服務員,在公司度過29年歲月,升任至機艙服務經理,兼任港龍空勤人員協會副主席。她憶述,港龍1986年首航時,只有一架波音737客機,人說「天上有地下無」,即該架飛機起飛後,地面便再沒有港龍機。

梁佩韻指,八十年代港龍起家,正值香港蓬勃發展的大時代,港龍就像和香港一起成長,由僅僅300名員工發展至2,600名的中型航空公司。無論收購前後,人情味從未減少,港龍的「大家庭」文化亦一代傳承一代:「我們由小公司一起成長,上班會認得對方,互相聊天和約出來玩,很少中型公司氣氛會這麼融洽的。」她說即使是外籍機師也被和睦的氣氛感染,跟大家打成一片,在乘搭機場穿梭巴士時,一起聊天說笑。

港龍的人情味不僅員工能夠體會,乘客亦能感受到。梁佩韻指,空中服務員在機上會盡力協助乘客的需要,更曾私下拿出自己的食物贈予吃不慣飛機餐的乘客。她憶述有常客特意購買十多個日本泡芙送給他們,並道:「是啊,因為我覺得很開心,坐你們航班。」梁佩韻感嘆:「其實客人慢慢會感受到我們真的拿個心去做,而不是機械式地,公司叫我們做甚麼程序,就跟到足。」

梁佩韻(右)指,國泰入主後一直強調會人性化對待員工,但從港龍停運一事上,就能看到國泰沒有遵守承諾。(受訪者提供)

港龍服務親切 成出差首選

現年50歲的温楚慧是港龍常客。她1989年渡蜜月時第一次乘搭港龍,而在2014年移民之前,經常因工作關係乘搭飛機往內地出差,最高峰時一星期一次。她笑說: 「我出10次差,有8次都會坐港龍。」

温楚慧曾經乘搭內地航空,包括南方航空、東方航空、四川航空等,但她覺得整體乘客質素較低。如有乘客不看登機牌,一上飛機就搶第一行的位置,又有乘客堅持在外面多吃口煙才肯上機。文化差異亦令她不適應搭內地航空:「你上到飛機,又要轉channel(頻道),立刻要跟人說普通話。然後他給你吃的食物又未必合胃口,哇,坐四川航空那些食物辣到你真的要找廁所!」

除了飛行體驗良好,温楚慧選擇港龍更是基於一份感情、一份習慣:「你出差始終要離開自己的家,未去到目的地之前,(在港龍客機)像還在香港的懷抱裏。」她表示港龍以前在內地是很知名的品牌,內地朋友如果飛往香港,港龍必定是首選:

「不會選國泰,又貴幾百塊,港龍已經招呼得很周到,航班又密一些。」

由於經常乘搭港龍,温楚慧認識不少空中服務員。她指港龍員工年輕人居多,較為活潑。她曾在北京機場與港龍的空姐一起趕上飛機,邊叫「遲到了!快點!」邊衝向閘口。温楚慧指很享受和他們沒有太多距離感地相處,笑言能減少工作壓力。她說舊手機還存有幾位空姐的號碼,但遺憾手機弄丟了,停運後未能聯絡她們。

但在2006年,港龍被國泰航空全面收購後,她已感到港龍的資源不斷減少,服務質素下降。她患有耳鳴,如果坐得太近機翼會有低頻噪音,以前港龍會向乘客派發個人護理包,提供耳塞、眼罩及紙巾等,但後來,慢慢變成了要乘客主動詢問空姐索取,最後演變成不再提供。

溫楚慧(左)2005年坐港龍到韓國出差,與某公司會長(右)合照。她憶述因穿著這件印有女王字樣的衣服上機,一位空少便跟她開玩笑,半跪著說:「皇后請用餐」。(受訪者提供)

被國泰收購 不再有商有量

港龍2006年被國泰收購,並在2016年正式易名為國泰港龍。服務港龍17年的空勤人員協會前主席施安娜,直言國泰的入主令港龍由盛轉衰,尤其在易名後更甚:

「沒有了港龍的管理層,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

施安娜認為港龍「人性化」的管理模式消失,取而代之是國泰的「制度化」。她指以往港龍管理層與工會「有商有量」,有員工反映港龍電視的觀賞率較低,港龍便採納意見並全面停播。然而,易名後,新的管理層不再重視溝通,改為單方面發放指示,要求員工跟從,因此員工不會有歸屬感。施安娜指,2018年超強颱風「山竹」襲港,公司未有詢問員工就臨時改更表:「員工都有家庭,為甚麼不讓員工提出要照顧家人?很不尊重,單方面改,要改不是問題,但是要講。」國泰今次突然宣佈港龍停運,施安娜認為若是港龍的高層處理同樣事情,至少會與員工溝通,給大家時間做好心理準備。

港龍易名後,港龍員工需要搬離同樣位於赤鱲角的港龍大廈,遷入國泰城。當時施安娜一度感到很開心,因為國泰城有巴士進出更方便,但很快便覺得失去了「自己地頭」。港龍之後只能用國泰的「二手機」,又要改用國泰所沿用的飛機設備名稱。雖然改字眼不太會影響日常操作,明白國泰是想港龍融入,但記了十幾年的東西,最後卻要遷就國泰。她又指,國泰要懷孕空姐轉用新工資計算方法,比起舊港龍的計算方法,空姐在懷孕期間每月少了近萬元工資,工會差點要入稟,但因為沒有同事肯做代表才作罷:「公司說是合法,但沒有人性囉。」

施安娜對港龍員工的前景感到擔憂,不滿國泰寧願放棄港龍35年的品牌也不向香港快運開刀。(丁心怡攝)

飛龍不見 服務質素下降

現年31歲的前國泰港龍機艙服務員李家聰在2016年4月加入港龍, 三年後看着港龍的飛龍標誌變成與國泰相同的「翹首振翅」,只是改用紅色:「最重要是條龍,叫港龍但沒有條龍,就等於不是港龍。」港龍改頭換面,服務質素更逐漸下降。

李家聰指,國泰多年來一步一步地削弱港龍資源,如減少枕頭和毛毯的供應,令港龍的排名不斷下跌。他又指,國泰行政架構複雜,令港龍的效率變慢。港龍易名前,最多一個月便會將顧客的讚賞及投訴信交到員工手上,但管理合併後,則需時半年甚至九個月。時間過長,記憶自然變得模糊,不能及時回應:「可能我再次碰到他,連多謝也跟不了他說。」他亦曾因合約問題代表員工向公司談判,然而公司「一個部門推給另一個部門」,結果過了差不多一個月,在該員工約滿期需要簽署新約前一刻才得到回覆。

雖然港龍易名,但內部的人情味始終未變。2019年,李家聰在社交平台上表達對香港警察感到失望,被國泰解僱。當天,他由香港飛抵上海,在酒店收到公司來電,要求他立刻回港解釋。他掛上電話後,同事立刻衝過來關心他,乘務長更說:「不行,我要打回香港(公司),我不可以讓你自己一個回香港。」全部同事都相擁而哭。回程時,同事讓他在機上做了最後一次乘客廣播,還偷偷地錄下:

「感謝你的乘搭,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飛行。」

李家聰認為,港龍一直賺錢是因為員工努力工作,而非因高層,因此對解僱所有員工的決定感到不滿。(黃俊霖攝)

炒港龍等同棄本地機師

前港龍機師Skyler(化名)於2013年入職,7年來累積4,400個飛行小時,最後被迫雙腳着地。他憶述成為機師前,先要到澳洲接受長達14個月的培訓,學習天氣、零件、飛機應變等十多個科目。當完成培訓、首次駕駛飛機時,他獲得很大的成就感:「感覺好像不是真的,你的手指拉一拉,整架飛機就飛了上天。」港龍停運,他仍然想繼續做機師。

Skyler不滿國泰決定,認為國泰理應保護本地機師。港龍自1986年開始推出「見習機師培訓計劃」,是香港首家培訓本地機師的航空公司,國泰兩年後才跟上腳步。國泰只有不足兩成機師是香港人,港龍則超過一半機師是本地人,屬全港最多。他指培養一個機師需要八、九年時間,以往需要外籍機師皆因缺乏本地機師,現在需求減少,應優先保護本地機師。但國泰反其道而行,率先向港龍開刀,564名機師被迫離開,令香港多年來投放於培訓本地機師的資源付諸流水:

「你現在一次過斬光(辭退)全部人,其實我們正在向後走,我們可能回到10年前本地機師的人數……我想有過半本地機師會被逼轉型。」

大學線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