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無臉無大台 他們在Telegram連結

這年夏季,一場由反對修訂《逃犯條例》引起的運動,連結了香港各界不同年齡、不同階層的人。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各司其職,以驚人的默契一起走上街頭,有運動參與者歸功於一個通訊平台:「沒有Telegram的話,這場運動應該很快就完結了。」在這場被稱為「無大台」,由下而上的社會運動中,Telegram擔當著甚麼角色?

記者│何珮瑚 王朗媛 編輯│朱安妮 攝影│朱安妮 美術│黃雅詩

「青年前線」由五十多個年約14至25歲,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從網絡組成,以Telegram聯絡,成員主要在群組商討行動前準備,例如投票選擇行動地點、時間、需帶備的物品等。

17歲的Exia(化名)便是其中一員,他經歷過612「中信大廈事件」後決定走上前線:「自己看著但甚麼都做不到就覺得很絕望,沒有一個藉口我們不做任何行動來回應他(警方)」。他以往一直透過Instagram和電視接收新聞資訊,參與反修例遊行時卻發現大家都在使用Telegram,亦有聽聞Telegram比其他通訊軟件安全,隨即下載並加入不同群組和頻道。

港人慣用的WhatsApp,有個人通訊和群組功能,Telegram同樣可建立群組,但能容納最多二十萬人參與討論,使用者還可隱藏電話號碼及真實名字,以成員新增或邀請連結形式加入群組。另一重要功能是建立頻道,頻道不限訂閱人數,由管理員發放消息,訂閱者以接收最新資訊用途為主,例如「哨兵」、文宣、法庭新聞等。

除了「青年前線」,Telegram上不乏其他前線小隊。6月12日的衝突後,Exia發現單一組織不足以應對警民衝突,於是從小隊中選出負責人,連同其他前線及義務急救小隊的負責人,另外組成Telegram群組,互相協調和支援,編排現場人手。例如有前線示威者遭胡椒噴霧噴中,就會通知因催淚彈退後的急救組,返回前線急救。「青年前線」至今已轉型為更多元化的組織,成員在熟悉的領域發揮所長,例如文宣或急救,不再局限於前線攻防戰線。

集會過後,Exia掏出手機,與組織成員一同查閱在Telegram上的最新資訊。(朱安妮攝)

網絡世界資訊繁多 反成障礙

大小Telegram群組和頻道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包括哨兵、新聞、物資、起底等,使用者每分每秒都在接收資訊。Exia表示,只有在轉據點或戰況不太緊張時,他們才會查看Telegram的哨兵頻道,了解其他戰線的狀況,希望能盡量把現場有限的通訊網絡,留給負責發布消息的「哨兵」和急救組。在前線,他坦言網絡用處不大:「跟前線一起『打』,很多東西都是現場決定。」他與戰友9月開始使用對講機溝通,直接按著按鈕就能對話,省卻手持電話的麻煩,亦免成員因被警方衝散防線而走失。

就讀大學三年級的D同學(化名)沒有加入類似「青年前線」的組織,雖然他希望能加入行動組,但自8月11日發現有警察喬裝示威者後,現場示威者對身邊人的信任大減,他曾與一群不認識的示威者一起行動後,被要求分道揚鑣,對此他表示理解:「如果我是這群人的話,就算顯示身分證、臉孔也好,我都不會相信,有甚麼一定是真的?」。

D同學不會完全相信Telegram的資訊,只作參考。他提到,他和朋友在8月31日準備離開金鐘時,朋友們忽然對他說要逃上山去,因為Telegram說地鐵站有50個俗稱「速龍」的警方特別戰術小隊。但他眼見示威者人數眾多,要是真的有警察,對方亦是處於弱勢,於是他獨自走向地鐵站查看——果然沒有警察。「你看到的才是最實在。」

D同學指,靠自己雙耳已能得知附近大概狀況,若沒有起哄聲,則沒有警察在附近,他於是慢慢收拾裝備準備離開。(朱安妮攝)

自運動爆發以來,D同學曾加入近三十個「公海」群組及三個在前線認識的群組,每當有新訊息就會即時閱讀,一度因而廢寢忘餐,大大打亂生活節奏:「感覺自己精神十分壓抑,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其後有網民指,使用假的電話號碼開帳號會更安全,他決定刪除舊有帳戶,開一個全新的帳戶,只關注哨兵、文宣等頻道,以減少資訊量和精神壓力,專注重要資訊。

義載司機尋覓崗位 緊貼前線

與五年前的雨傘運動不同,反修例示威者奉行「Be Water」策略,不再堅守陣地,繼而有一群俗稱「父母」的義載司機,在行動尾聲「接放學」,把示威者安全地送達至居所範圍,由Telegram上聯絡、上車到下車,兩者不會知道對方身分。在有衝突的日子,五十多歲的陳先生(化名)會在現場待命,接載「仔女」「放學」,若有遊行的話,他則會把車泊在遊行地點附近,自己參與遊行後再回到車裏,化身成「校巴司機」。

示威裝備如眼罩、豬嘴雜亂無章地放置於家中一角,陳先生自7月14日沙田遊行後,看見Facebook群組上開始有網民指要為「仔女」「接放學」,決定為運動付出更多,為示威者購入裝備,更擔當義載司機。他的女兒推薦他下載Telegram,訂閱有關路面情況的頻道,得知最新路障及封鎖線的消息。女兒亦教他經「校巴」頻道接載有需要的「仔女」,例如在「大消物」頻道中,司機上報可上車地點,再由管理員轉發,等待「仔女」自行與司機聯絡;亦有「Uber急救車」頻道,管理員會作為中間人溝通,因應位置和人數分配「仔女」。示威者也可以自行查看其車牌是否在警車車牌列表上,防止有警察喬裝「校巴」司機。

稱其他示威者為「兄弟」的陳先生在「接放學」時,不時面對防暴警察突然以長盾阻礙行車,更有一次在他車前拉起封鎖線,在他車旁的行人路向街坊噴胡椒噴霧。但面對如斯畫面,他並不害怕,仍然希望透過Telegram緊貼事態發展,獲得各類行動的資訊:「透過Telegram,我可以參與更多」。

陳先生義載後回到家動輒也凌晨一、兩點,翌日仍要上班。(朱安妮攝)

街坊一呼百應 凝聚社區

由自發建立和修補連儂牆,到包圍各區警署,甚至保護遇襲市民,都見到不少街坊的身影。21歲的May(化名)從小居住在馬鞍山,擁有三個Telegram帳戶的她,一個帳戶只用作與認識的朋友聯絡,另一個則加入了大大小小、共約七十個的「公海」頻道和群組,帳戶不時有數以十萬的未讀訊息。當中「公海」群組包括「馬鞍山市中心救援組」,街坊們在群組內討論社區行動,例如俗稱「食糖水」到警署聲援被捕人士,8月2日,May就與一眾街坊到馬鞍山警署,聲援被捕的前香港民族黨召集人陳浩天。

另一個街坊群組「馬鞍山Defenders」,源於7月21日的元朗襲擊事件後,網上有傳黑社會會到馬鞍山鬧事,於是一眾街坊自發在區內巡邏,觀察有沒有「白衣人」聚集。May當時亦有參與巡邏,笑言看見有些「街坊裝」的人漫無目的、看著手機走來走去,猜測他們應該是「自衛隊」的一員。事件最終只屬謠言,群組及後成為街坊召集社區行動和通報警察位置的渠道,她指經常有幾百個街坊到商場唱歌,令原本偌大的新港城商場變得侷促悶熱:「社區活動令人不那麼『離地』」。

May認為除了推動運動,Telegram更有凝聚社區的作用。(朱安妮攝)

Telegram群組匿名且龐大 呼應「無大台」

香港資訊科技商會榮譽會長方保僑指出,與WhatsApp比較,Telegram用戶能夠隱藏自己電話號碼,保密性更高。Telegram亦以通訊安全聞名,早前俄羅斯打算封鎖Telegram失敗,他相信即使港府打算封鎖Telegram也難以成功。因此在反修例運動中,不少示威者更偏向使用此通訊程式和陌生人匿名地溝通、組織活動。

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指,Telegram取代傳統通訊軟件成為建構組織的主要平台,是因為它容許人們建立數萬人的群組交流意見和訊息,越多人加入群組,群組的價值就越高,則吸引越多人參與。

「如果幾年前站在『佔中三子』、站在學民思潮、站在學聯的角度,他們沒有必要開一個這樣(龐大)的群組」,他道出,當運動被組織決定時,市民只可以遊行方式參與,未能發揮所長。他指出,在今次運動最初已有一些市民認為可以或有需要以自己的身分設立群組並傳播訊息,以不同崗位投入運動,提高參與感,有利維持民眾對運動的支持度:「當抗爭模式變得多元化,大家會更容易找到最適合自己或最感興趣的行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