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守護公義 反修例運動義務律師

六月爆發的反修例運動風波火勢不止,被捕人數已逾二千人,數目有增無減。8月11日,有54人在被捕後,被押送至接近深港邊境位於文錦渡的新屋嶺拘留中心。大部分被捕人士被拘留超過12小時,有些被捕人士在無律師的陪同下即被安排錄口供。一眾律師縱使在閘外守候仍無法進入,會見被拘留超過12小時的被捕人士,讓新屋嶺發生的事更加難以追溯、令人畏懼。

日出日落,奔波於拘留中心和警署之間,不斷碰壁卻仍努力為被捕人士提供法律支援的,正是黑夜中的守護者——義務律師。

記者│谷蘇瑩 盧文樂 編輯│伍珍珍 攝影│谷蘇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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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2日,事務律師林洋鋐接到在新屋嶺現場的律師電話,得悉被扣押在此的被捕人士超過12小時仍未能會見律師,於是他立馬驅車趕至新屋嶺現場。他稱當日凌晨12點早有四名律師抵達拘留中心要求會見被捕人士,可警方卻以「沒有房間」為由不安排會面,幾名律師在門外等候三、四小時後,唯有離去。早上八時,律師們再度提出會見的要求,卻仍不獲接受,於是便通知了林洋鋐律師。林到場半小時後,警方才逐漸安排被捕人士與律師會面。

林洋鋐形容,新屋嶺拘留中心是一個重門深鎖的地方——外邊的閘門和拘留中心的主建築物相距幾百米,律師遭拒閘門之外,警方甚至不讓律師接近建築物。他憶述值日官告知他拘留中心內沒有房間,即使入內也需繼續等待。他從過往經驗判斷,扣押中心內不可能沒有房間,所以批評這個理由荒謬和不能接受,而且沒有任何法例規定律師不能接近扣押中心。

這種做法非常離譜,十幾個小時,怎可能不讓一個未夠18歲的被捕人士去會見律師和家人呢?警方這些做法令人擔憂。

進入拘留中心後,他發現警方所言非事實,實際上有不少空房可供使用,但部分被捕人士在律師到達前,就已被錄取口供,當中包括林負責的三名被捕人士。律師指出這樣會導致被捕者在不知道自己應有的權益下被拷問,或者受到不公平對待。另外,因為等待會面的時間過長,一名年僅15歲的被捕人士,在下午三點仍無法會見其家長。他批評道:「這種做法非常離譜,十幾個小時,怎可能不讓一個未夠18歲的被捕人士去會見律師和家人呢?警方這些做法令人擔憂。」

林洋鋐律師的辦公室牆上掛滿感謝信、錦旗和密密麻麻的工作日程表。(谷蘇瑩攝)

警署沒有被捕人士紀錄 律師四處奔波尋找

林洋鋐又指,《警察通例》規定被捕人士必須被帶往被捕地方所屬分區,並在警署內留有被捕紀錄。但這次拘捕行動中,被捕人被直接送到新屋嶺,警署沒有紀錄,令他們的行蹤無跡可尋,這不符警方過往做法。如此情況下,他和一眾律師也只能靠經驗和估算,輾轉奔波於各間警署,拿著被捕人士名單去逐一確認。他舉例稱,若被捕人士於銅鑼灣被捕,律師就會猜測他位於港島,於是他們就要從西環、中區、金鐘、灣仔、北角等多間警署一路尋找,沒有被捕記錄令他們耗費不少時間,亦令人手因此出現不足。

林洋鋐不管是等待出發幫忙的間隙,還是不須出動的夜晚,都一直關注著前線的直播,心情往往為之牽動。儘管勞累,他卻沒有怨言:「我們現在做的事,不是喜不喜歡、中不中意、憤不憤怒,而是重不重要。」他認為,警方不按規矩行事,拖延律師會見被捕人士的時間,令被捕者權益不受保障,會威脅長時間以來建立的社會制度。因此,義務律師現時的工作至關重要。

穿著西裝吸催淚煙 新屋嶺陋室難保隱密

現年27歲的事務律師陳信忻是民權觀察義務律師的一員。8月11日,她也曾到訪過新屋嶺拘留中心。她表示現場有空餘房間能用作會面室,她亦曾要求警方提供並開放這些房間,惟遭拒絕。警方起初提供給律師與被捕人士會談的,是一間完全敞開房門的房間和一間隔音效果不佳的狹窄茶水間,她認為這種環境令警員可隨時聽到她和被捕人士的談話內容,令被捕者說話有顧慮,這種情況不甚理想,後來連茶水間都不能用。

她又說,許多被捕人士甚至是在會見律師時才知道有《羈留人士通知書》,警方發給被捕人士的通知書上,會列出被捕者應有的權益,但警方卻沒有即時把通知書給予被捕者,變相是在剝奪他們擁有的權益。

沒辦法,我們只能被迫吸催淚煙,站著門外默默地流著淚等候。

8月5日,天水圍警署外發生警民衝突,陳信忻剛步出法庭就得悉這個消息,她馬不停蹄趕往現場,甚至都來不及換下套裝皮鞋。晚上七點多,剛抵達天水圍警署的她放眼望去地上全是雞蛋殼、磚頭和石頭,現場環境混亂不堪。其後,她向警署要求會見被捕人士,警員核對律師們的證件後,卻遲遲不許他們內進。她稱警方核實律師資料雖然只是例行程序,但這個程序卻像是被刻意地延長了。與此同時,警方突然在警署外施放催淚煙,彈頭掉落在行人路上冒出濃煙。當時她與同行的律師都是剛上完庭,身穿西裝皮鞋,沒有頭盔口罩。她略顯無奈地說:「沒辦法,我們只能被迫吸催淚煙,站著門外默默地流著淚等候。」

陳信忻律師表示自己曾連續十二小時不間斷地會見被捕人士。(谷蘇瑩攝)

陳信忻六月至今已會見過約60多位被捕者,向他們提供法律支援,有需要時亦會代表他們上庭。她稱,最忙碌的時候,從早上六點至晚上七點不間斷地面見被捕者,這些都令她疲憊不堪。

警疑似刻意刁難律師工作

警署探訪被捕人士,一般由事務律師去做,但現時常有大規模拘捕事件,導致事務律師人手不足,所以事務律師會轉介大律師跟進被捕者情況。據42歲的大律師蘇俊文反映,他覺得現時警方對律師的敵意很大。他曾在有事務律師行的職員陪同、合乎法律規定的情況下要求會見被捕人士,仍遭到警員的阻攔。那時已是凌晨三點,警員卻要求他打電話給事務律師核實其身分。他說:「其實他這個做法好荒謬,你怎麼知道電話那邊是不是真的律師呢?」

蘇俊文近日受邀到中學和大學舉辦講座,教授法律知識。(受訪者提供)

其實他這個做法好荒謬,你怎麼知道電話那邊是不是真的律師呢?

另外,他在8月6日亦到訪過新屋嶺要求會見被捕人士,他於晚上九點到達,卻一直被拒於閘門外,直至夜晚十一點,才獲准內進會見被捕人士。他形容,等候中的兩小時都是在「餵蚊」。當他會見被捕人士時,他與被捕人士會談不過十分鐘左右,即遭態度不禮貌的警員以「還有很多其他被捕人士在等候」的理由催促他加快會面速度,疑似刻意限制他與被捕人士會面的時間。

前線律師奔走不斷 後勤部門通宵達旦

民權觀察義務律師團於2014建立,發展至今召集了130多名義務律師,其中反修例運動後新加入的律師佔了約50名。而整合被捕人士信息、將律師和案件配對、與其他律師組織協調避免重複案件等工作,靠的是律師團幕後的後勤部——秘書處的統籌。

25歲的戴穎姿是法律系在讀學生,因為還未正式取得律師資格,所以不能進行法律探訪,但她還是想略盡綿力,所以肩負起律師團後勤部的工作。她說自己自6月11日起已開始建立數據庫,整理被捕人士信息,亦會安排律師到警署找被捕人及通知其家人。但隨著示威活動愈演愈烈,秘書處也漸漸需要增添人手。現時秘書處共有八位成員,大部份為法律系的在讀學生。戴穎姿說被捕人士在被捕後的48至72小時是律師團隊最繁忙的時候,亦是秘書處需要爭分奪秒的時段。

戴穎姿會隨身攜帶電腦以便應付被捕人士的突發求助。(谷蘇瑩攝)

她憶述最高峰的時候,秘書處曾在一晚之內收到超過200個被捕人士求助,她們需要連夜更新數據庫並安排律師到警署會見被捕人士,整個團隊都不眠不休,她本人亦連續兩晚通宵工作。致電通知被捕人士的家長時,她曾被對方破口大罵,用難聽的口吻責問道:「你們以為這樣幫人很正義嗎?」霎時間她心情複雜,需要深呼吸才能冷靜下來,自己明明耗費心力義務幫助被捕人士卻遭受無故指責,身心疲憊卻還要安撫這些不理解自己的親屬。經手過無數個案,她說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2019年的這個夏天。」

四位律師都承認,自己能做的非常有限。在他們眼中,歸根究底,只有政府才能恢復法治社會。運動發生至今,義務律師在百忙之中已逐漸掌握工作和生活間的平衡,亦習慣了四處奔波的夜晚。但只要示威活動一日未停,他們向被捕者提供法律支援的工作也會一直繼續下去。